计划确定后,安全屋内的节奏骤然加快,空气里仿佛都绷紧了一根弦。吴涯的生活变成了近乎机械的两点一线:尽可能高质量的休息,然后进入那间布满了隔音、能量屏蔽以及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感应装置的静室,尝试与体内的古老意识“玄”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然而,第二次正式沟通比第一次更加艰难。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必须与“玄”建立清晰对话,吴涯的意识反而像被套上了缰绳的野马,杂念丛生,期待、焦虑、急切,种种情绪轮番上阵,不断干扰着心神的凝聚。几次尝试,他的意识都只是在模糊不清的低语和短暂如流星划过般的意识碎片边缘徘徊,无法再现上次那种近乎“面对面”的交流体验。那种感觉,就像隔着一堵厚厚的、沾满水汽的毛玻璃,能感觉到后面有东西,却始终看不清真切。
苏婉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她果断调整了方案,语气冷静而坚定:“吴涯,放下‘目的性’。你现在不是在执行任务,而是在进行一场探索。忘记提问,忘记答案,你需要的是‘沉浸’。”她不再强求吴涯直接去“寻找”或“呼唤”玄,而是引导他进行一种更深沉的、类似冥想的“意识下潜”。
她启动了一套精密的声波发声装置,播放一些采集自古老洞穴深处共振、深海热液喷口低频鸣响或者地磁异常点自然谐波的特殊频率声音。“这些频率有助于稳定精神场,降低表层意识的活跃度,让你更容易触及意识深处。”苏婉解释道。同时,她让吴涯以最舒适的姿势坐好,引导他想象自己的意识不再向外发散,而是像一艘沉重的潜水艇,缓缓脱离思维的浅滩,不断向下沉潜,穿越纷乱的思绪泡沫,越过个人记忆的暖流层,最终抵达那片幽深、寂静、承载着古老意识“玄”的识海之地。
这个过程是对意志力和信任感的极大考验。它要求吴涯必须克服生命本能对体内“异物”的天然排斥和警惕,主动放开自我精神防御,去接纳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意识存在。这无异于主动蒙上双眼,向一个未知的深渊迈出脚步,或将自家大门的钥匙递给一个身份不明的访客,其中蕴含的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让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精神上的紧绷与不适。
转机出现在第三次系统性的尝试中。
当吴涯的意识在持续的自然音引导和强烈的自我暗示下,终于逐渐摆脱了焦躁的桎梏,真正沉静下来,不再刻意去“寻找”或“期待”时,那种熟悉的、自我边界开始模糊的奇异感觉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体验截然不同。不再是对方意识的碎片被动涌来,而是他感觉到自己的主观“视角”,被一股温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猛地“拉”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特“空间”!
这里并非物质世界,而是纯粹意识层面的景象。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虚空,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前后左右的方向感,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光源,却也不是彻底的黑暗。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浓雾般缓缓流动的灰霾,充斥着他感知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片虚无的中心,远远地,悬浮着一团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柔和白色光晕。光晕的核心,隐约勾勒出一个蜷缩着的女子轮廓,姿态如同沉睡在母体中的婴儿,充满了脆弱与无助。
这里……就是“玄”意识深处的景象吗?这片令人窒息的虚无和死寂,就是她在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光流逝后,仅存的内心世界?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凉和孤寂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吴涯的意识核心,让他感到一阵精神层面的颤栗。
他凝聚起意念,尝试着向那团遥远的光晕靠近。没有移动的感觉,但距离似乎在拉近。随着“视角”的接近,他看清了那个轮廓。确实是一个女子的形态,但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布满水珠的磨砂玻璃观看,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半透明的影子,面容完全无法分辨,身形也极不稳定,时而凝实片刻,时而又涣散开,仿佛随时会融入周围的灰霾之中。那团白色光晕,似乎就是维持她形态不灭的最后能量。
“……你又来了……”一个微弱的、带着明显疲惫感的意念,直接在这片灰色的虚空背景中响起,是“玄”的声音,虽然依旧轻渺,但比上次在痛苦煎熬中的交流要清晰和稳定了一些。
吴涯按捺住内心的波动,用自己的意念谨慎地回应:“是。我希望能了解你,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说你是‘玄’,你究竟在守护什么?而你说的‘钥匙’,又是什么?”
光晕中的轮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从深沉的睡梦中被惊醒。“……守护……一个古老的约定……直到……轮回的尽头……”她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通讯,“……钥匙……是路标……指引方向……但它……也是……封印的一部分……绝不能……落入……错误的手中……”
“错误的手?指的是谁?”吴涯立刻抓住关键,追问道。
“……很多……很多贪婪的眼睛……在时光的长河中……一直不曾停歇地寻找……那扇‘门’……”玄的意念中透出一股深沉的警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他们想……打开它……要么是为了……释放不应存于世之物……要么是企图……占有门后的力量……”
吴涯脑海中瞬间闪过苏婉提到的三方势力——官方的第七处,神秘的圣骸会,激进的地龙会。他尝试着报出这些名字:“是第七处?圣骸会?还是地龙会?”
“……名字……只是代号……随时可以更换……但他们散发出的……气息……是熟悉的……是敌人……”“玄”的回应虽然模糊,却清晰地确认了吴涯的猜测,她对那些孜孜不倦的追寻者,抱有源自本能的、根深蒂固的敌意。
“那‘门’的后面,究竟是什么?是归墟?是世界的本源?”吴涯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这一次,“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灰色虚空中的那团光晕,都随之明显地暗淡、摇曳了几分,仿佛这个问题触及了她最深的创伤或禁忌。良久,久到吴涯几乎以为连接已经中断时,她的意念才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某种神圣的向往、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沉重的责任感。
“……归墟……是万物的终点……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的最终归宿……但,它……也是……新生的起点……唯有回归……方能……获得真正的新生……”她的意念如同梦呓,“……但是……通往归墟的路径……早已断裂……迷失了……需要‘钥匙’……重新接续……指引方向……”
她的意念开始变得混乱、破碎起来,周围的灰色虚空也随之开始微微震荡,泛起涟漪,仿佛无法承受这个话题带来的压力。“……我忘了……太多事情……忘了具体……该怎么走……古老的星图……已经破碎……而我……只是其中一块……碎片……保管着……部分记忆和力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尖锐、冰冷、充满难以言喻的恶意的“视线”感,如同一条隐形的、带着倒刺的毒蛇,骤然穿透了层层屏蔽,狠狠地刺入了这片本应绝对私密的灰色虚空!吴涯和“玄”的意识同时剧烈一凛,感受到了强烈的侵袭和威胁!
“……他们……就在附近……有人在用‘恶瞳’……强行窥视……这片区域的意识深层……”“玄”的意念瞬间变得急促而尖锐,充满了警告,“……很接近了……!”
几乎就在这意识层面的警告传来的同一瞬间,静室之外,全天候监控着外部能量环境的主控室内,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宁静!主屏幕上,代表外部灵质能量扫描强度的曲线,原本只是低水平波动,此刻却像火箭般直线飙升,瞬间冲破了苏婉设定的黄色警戒线,然后毫不停留地撞向了代表最高威胁的红色阈值区域!屏幕边框疯狂闪烁起红光!
“不好!”苏婉一直紧盯着屏幕,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她猛地从控制台前站起,“是高强度聚焦灵犀扫描!带有明显的指向性和入侵性!他们的技术比预估的更先进,安全屋的屏蔽层可能被部分穿透了!我们的位置有极高暴露风险!”
静室内,吴涯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强行介入,将他的意识从那片灰色虚空中狠狠地“弹”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现实世界的光线刺入瞳孔,伴随而来的是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扯回身体时留下了创伤。而与“玄”的意识连接在被强行中断的前一刹那,一个极其清晰、充满急迫感的意念碎片,如同最后射出的箭矢,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这一次,不再是残缺的词语,而是一句相对完整的话:
“找到……其他的我……其他的碎片……在……星骸坠落之地……”
话音(意念)未落,静室内部也被凄厉的物理警报声席卷,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一片血色!
追猎者的脚步,已如附骨之蛆,逼近门前!安全屋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危机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