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气被关在门外,堂屋里炉火正旺,饭菜的余温还氤氲在空气中。吃过晚饭,王桂香收拾碗筷,林晓梅帮着擦拭桌子,林晓娟去里屋写作业,林海生则坐在炉边,就着灯光修补一把旧椅子。
林晓兰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整理账目或规划生意。她看了眼父亲专注的侧影,又看了眼在厨房里低声说着话的母亲和大姐,心中有了决断。
“爸,妈,大姐,”她声音不高,却让家人都抬起了头,“有点事,想跟大家商量一下。”
林海生放下手里的工具,王桂香擦了擦手走过来,林晓梅也拉过凳子坐下。连里屋的林晓娟都探出了脑袋。
“啥事啊兰子?这么正式。”王桂香有些不安地问。
林晓兰没有立刻说监视车辆的事,而是先问:“妈,咱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上门打听过什么事?或者您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和事?”
王桂香愣了愣,仔细回想:“陌生人?没有啊。就是街坊邻居,还有以前厂里的老姐妹……哦,对了,前阵子在副食店排队买豆腐,有个看着眼生的中年妇女,穿得挺体面,跟我搭话,问咱家是不是就住锣鼓巷,家里几个孩子什么的。我当时没多想,就随口应了两句。”
林海生皱眉:“什么人?问这个干啥?”
“她说她娘家侄女想嫁到这边,打听打听情况。”王桂香道,“我也没往心里去。”
林晓兰心头微沉。这种看似随意的搭讪,往往是前期摸底。“还有别的吗?”
林晓梅想了想,迟疑道:“我……我前几天去布料市场进货,好像有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我一开始以为是同路的,后来我拐进小巷想抄近路,那人也跟着拐进来,我快走他也快走。我有点害怕,就赶紧跑到大路上人多的地方,回头再看,那人就不见了。”
林海生的脸色严肃起来:“你怎么没早说?”
“我当时以为自己多心了,又没真出事……”林晓梅低下头。
林晓兰轻轻握住大姐的手:“不是多心。”她终于决定摊牌,但需要控制信息,避免家人过度恐慌。“爸,妈,大姐,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最近,可能有人在注意咱们家。”
她选择性地说了部分事实:陆建军在天津也注意到类似可疑车辆,提醒她年关注意安全;今天她在外面,似乎也被人留意了。“对方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还不清楚。可能跟爸以前的工作有关,也可能……是看咱家最近日子好了,起了什么歪心思。”她隐去了父亲身世和老谢修理铺的猜测,那个水太深。
王桂香脸色白了:“这……这光天化日的,还有坏人盯着咱们?要不要报告街道?或者派出所?”
林海生沉默半晌,才道:“报告了,没凭没据,人家也不好管。顶多提醒咱们自己注意。”他看向二女儿,“兰子,你觉得该咋办?”
林晓兰感受到父亲话语里的信任和依靠,心中暖流涌过。她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第一,最近家里人出门,尽量结伴,特别是晓峰晓娟,放学直接回家,别在外面逗留。大姐去进货,让爸或者我陪着。第二,家里门窗晚上检查好。第三,”她看向母亲,“如果再有陌生人搭讪,问家里情况,一律含糊过去,或者说不太清楚。”
她顿了顿,继续道:“第四,我让周继军同志帮忙留意一下街道最近的治安安排,看能不能加强咱们这片晚上的巡逻。第五……”她目光坚定,“咱们自己心里要有数,但日子该咋过还咋过。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那样反而容易让人钻空子。”
“对!”林海生一拍大腿,“咱行得正坐得直,不怕鬼敲门!但该小心得小心。兰子说得对,日子照过,该备年货备年货,该干活干活。不过,”他看向妻子和儿女,“从今天起,都长个心眼。”
家庭会议的气氛有些凝重,但并未恐慌。林晓兰刻意传达的“可能是眼红咱们家”的说法,虽然不完全,却能让家人更容易接受和警惕,而不是陷入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会议散去,各自洗漱。林晓兰回到自己和小妹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却没有立刻睡意。她摊开一张纸,拿起铅笔,开始梳理脑海中的线索。
左边写下已知信息:
1. 监视者(至少两拨?北京\/天津)。
2. 车辆(黑色轿车\/吉普车),专业性。
3. 老谢修理铺——沉三爷——医疗废旧物资?医院风声紧。
4. 搭讪摸底(母亲、大姐)。
5. 陆建军提示“年关谨慎”、“类似车辆”。
右边写下疑点:
1. 对方核心目标?(父亲身世?产业?我?)
2. 沉三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执行者?中间人?)
3. 医疗物资这条线是关键吗?
4. 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线条在纸上交错,她试图找到连接点。如果对方目标真是父亲林建国的身世,那么这种长期的、细致的监视,说明他们可能不确定,或者在等待什么。如果是产业,为何从天津就开始盯陆建军带来的轴承渠道?如果是她本人……她回想起自己动用神力时都极为小心,感知力更是无形,按理说不该暴露。
或许,是多方面因素叠加?她崛起的速度,与军方合作的项目,陆建军这个突然出现的“关系”,都可能引起某些势力的好奇或忌惮。
笔尖在“医疗物资”和“医院风声紧”上点了点。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如果沉三爷的生意涉及非法处理医疗废品甚至盗窃物资,那绝对是敏感事件。对方如此警惕,是否也因为这条线面临调查压力?
她正沉思着,房门被轻轻敲响。
“二姐,睡了吗?”是林晓梅的声音。
“没呢,进来吧大姐。”
林晓梅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是热腾腾的糖水荷包蛋。“妈说你晚上想事费神,让给你补补。”
林晓兰心里一暖,接过碗:“谢谢妈,谢谢大姐。”
林晓梅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桌上写满字的纸,欲言又止。
“大姐,有话就说。”
“兰子,”林晓梅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担忧和困惑,“你刚才没说全,对不对?我觉得……不只是有人眼红咱家那么简单。是不是……跟陆同志有关?还是咱们做那个药膏,惹了什么人?”
林晓兰喝了一口甜丝丝的糖水,斟酌着语句:“大姐,你相信我吗?”
“当然信!”林晓梅毫不犹豫。
“那你就相信,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有分寸。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担惊受怕。你和爸妈,还有弟弟妹妹,只管把日子过好,把咱们的生意做好。外面的事,有我,有爸,还有……陆建军他们这些朋友帮衬着。”林晓兰握住大姐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干活有些粗糙,却温暖有力,“咱们一家人的平安喜乐,比什么都重要。我拼尽全力,也会护住。”
林晓梅看着她二妹清澈却坚定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让她莫名安心。她反握住妹妹的手:“姐知道你有本事,但你也别什么都自己扛着。咱们是一家人。有啥事,姐也能帮你。”
“好。”林晓兰笑了,“真有需要,肯定叫上大姐。”
送走林晓梅,林晓兰吃完荷包蛋,身体暖和起来。她吹熄煤油灯,躺进被窝。黑暗中,感官似乎更加敏锐。她能听见隔壁父母房里压低的交谈声,听见晓娟均匀的呼吸声,听见窗外遥远的风声。
以及,院墙外极轻微的、几乎融入夜风的脚步声。
很轻,很短暂,停在某个位置,似乎只是路过,又似乎……在倾听。
林晓兰屏住呼吸,全身的感知力悄然弥漫开去。隔着一道院墙,她能隐约“感觉”到那里有一团模糊的“存在”,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气息”,但并无立即的恶意或行动意图。
果然,连晚上都不放松。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沉睡。心跳平稳,呼吸均匀。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那团“气息”移动了,脚步声再次轻微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胡同的另一头。
林晓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对方似乎在建立一种“存在感”,一种持续的、无形的压力。是在试探林家的反应?还是例行公事的监视记录?
她不知道答案。但有一点很清楚:被动防守,永远处于劣势。
或许,是时候考虑,如何巧妙地、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给这些躲在暗处的眼睛,制造一点小小的“意外”,或者,抛出一个值得他们去追逐的“诱饵”。
冬夜漫长,阴谋在黑暗中滋长。但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从来不是固定的。
林晓兰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构思一个计划。一个利用已知信息,将计就计,或许能反过来摸清对方部分底细的计划。
首要目标:确认“医疗物资”这条线,与监视者之间的关联。
她需要一把合适的“钥匙”,或者,一个能接触到那条线,又不会引起太大怀疑的“机会”。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在彻底陷入睡眠前,最后一个念头清晰浮现——
明天,得再去看看晓峰那张“修理铺收据”的存根。也许,那上面除了谢师傅的店名,还能找到点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