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兰的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家老屋激起了层层涟漪。
晚饭后,油灯下,父亲林海生把信反复看了三遍,布满老茧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摩挲,仿佛能触摸到女儿在北京描绘的那个未来。他沉默着,眉宇间是深深的思量。
母亲王桂香则直接抹起了眼泪,是喜悦,也是担忧。“兰子这孩子……真是不声不响干了大事!连院子都置办好了?可她一个人在北京,得多难啊……”她既心疼女儿的拼搏,又对遥远的京城感到一丝惶恐。
“二姐说北京的房子很大吗?能看见天安门吗?”年幼的弟弟晓峰兴奋地嚷嚷,眼睛里闪着光。妹妹晓娟则更细心,拉着母亲的衣袖问:“娘,我们去北京,还能上学吗?二姐说帮我们打听学校了。”
妹妹虽然高兴,但顾虑更多:“爹,娘,咱这木匠活儿在村里还行,去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谁认得咱的手艺?这要是……要是扑个空,可咋整?”
一家之主的林海生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兰子在信里说得在理。政策松动了,北京机会多。她一个姑娘家都能闯出一片天,我们一大家子人,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夜色,看到女儿点亮的那盏灯。“兰子把路都铺到这份上了,咱不能拖孩子后腿。去!必须去!去了,孩子们的将来就不一样了。”
当夜,林家的灯火亮了很久。
与此同时,北京的林晓兰也没闲着。她利用周末,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鼓楼院子的周边街道,不再是走马观花,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考察。
她走进副食店,留意着货品的种类和价格;她与街坊大妈闲聊,打听附近学校的口碑和入学条件;她甚至去了街道办事处,以“了解首都风貌”为由,巧妙地询问外地户籍人员的管理政策。
这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到来能做最充分的准备。
她还特意去了一趟百货大楼,用卖面霜的钱,扯了几块厚实的新棉布,又称了几斤好棉花。晚上,她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给爹娘和弟妹缝制新棉袄。北京的冬天比老家冷,得让他们一下车就穿上暖和的衣裳。
针脚细密,融入的是她无尽的思念与期盼。陆建军来看她时,正瞧见她低头缝衣的模样,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神情专注而温柔,与平日里那个精明果敢的姑娘判若两人。
“给家里人做的?”他放轻声音问。
林晓兰抬头,眼中带着暖意:“嗯。我爹娘苦了半辈子,该享享福了。我弟弟妹妹,也该见见更好的世面。”
陆建军心中触动。他见过她力拔山兮的悍勇,见过她商海弄潮的敏锐,此刻更看到她作为女儿、作为姐姐的深沉爱意。这个女孩,内心拥有的力量远比她展现的更为广阔。
“房子修缮还得一阵子,等他们来了,暂时住我这里也行。”他主动提出。
“不用,那边院子隔出的几间房快好了。”林晓兰婉拒,笑容却真诚,“不过,到时候接站,可得借你的吉普车用用,让我爹娘弟妹也风光一回。”
“没问题。”陆建军一口答应,看着她,补充道,“以后家里有什么力气活,或者需要男人出面的事,直接叫我。”
几天后,老家的回信到了。信是林晓娟写的,字迹工整,带着少女的雀跃:
“二姐,爹娘同意了!爹已经开始收拾他的木匠家什,娘把家里的腊肉、干菜都打包好了,说北京买不到家里的味道。哥嘴上不说,但也偷偷去问了去县里开介绍信的事……我们很快就来!”
信纸的末尾,是父亲林海生用力写下的两个大字:“速来!”
捏着这封承载着全家希望的信,林晓兰站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榆钱的清香和泥土复苏的气息。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唇边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她知道,她在这个时代,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她的至亲,即将与她在这皇城根下,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