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水河北岸,阿史那顿的金顶大帐。
帐内牛油火把烧得噼啪作响,映得各部落首领的脸色明暗不定。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闷雷天。
“秃鹫部只到了六成兵力,粮草……只带了一半。”赫连铁勒的声音有些干涩,“粮道被截了三次,损失了八千石粮草,还有十二车箭矢。”
“白狼部到了七成。”白狼首领接话,这位老人脸上皱纹深如刀刻,“但战马有三成掉膘,至少需要休整五日才能冲阵。而且,我们的水源被污染了两次,死了两百多匹马。”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兀术。
“黑水部……”兀术顿了顿,“勇士到齐了。但随军粮草只够五日之用,草料……只够三日。”
砰!
阿史那顿一拳砸在案上,酒囊跳起,腥膻的马奶酒洒了一地。
“那支骑兵!那支该死的骑兵到底在哪?!”他咆哮着,额上青筋暴起,“赫连铁勒!你不是派了三个千人队去围剿吗?!”
赫连铁勒沉着脸:“最后一次发现他们是在秃鹫部西南二百里的野马泉。我们的人追上去,他们分二十股散开,根本抓不住主力。等我们收拢兵力,他们又在百里外袭击了粮队。”
“那就加派兵力!五千!一万!”阿史那顿猛地站起,兽皮大氅扫翻了铜灯,“不除掉这些虫子,这仗还怎么打?!”
“大首领息怒。”
角落里,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萨满缓缓睁开眼。这位老人是草原上最年长的智者,脸上刺满靛蓝色的图腾,眼睛浑浊却深邃。
“老朽以为,”他声音沙哑如风吹枯草,“这支骑兵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分兵。我们追得越狠,集结越慢,越正中陈知白下怀。”
阿史那顿喘着粗气:“那你说怎么办?任由他们在我们肚子里钻来钻去?!”
“不理他们。”老萨满缓缓道,“集结现有兵力,立即南下。五万铁骑,也足够踏破河西了。只要我们动起来,那支孤军深入的骑兵自然失去作用——难道他们还敢追着我们五万大军打?”
帐中一片寂静。
诸位首领面面相觑。这办法听起来简单,但……粮草呢?五万大军南下,若是被拖在关前对峙,粮草不济就是灭顶之灾。
阿史那顿在帐中来回踱步,铁靴踩得地面咚咚作响。他走到帐门口,一把掀开帘子。
夜风灌入,吹得火把明灭不定。南方,漆黑的天幕下,是他做梦都想踏足的土地——那里有城池,有粮仓,有温暖的气候,有南人女子细软的肌肤……
“传令。”他终于转身,眼中凶光毕露,“各部已抵达的兵力,明日黎明开拔。未抵达的……不等了。”
兀术急道:“大首领,粮草——”
“边走边抢。”阿史那顿打断他,“河西刚归附陈知白,防守空虚。我们破关之后,就以战养战。南人有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军令如野火般传遍草原。
次日黎明,第一缕天光照亮黑水河时,五万狄戎铁骑开始南移。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半个天空,像是草原本身在向南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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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里外,一处荒芜的高坡上。
周猛放下千里镜,久久不语。
“将军,他们……提前南下了。”王焕的声音发紧,“比我们预计的早了整整三日。”
周猛沉默地望着远方那条移动的“土龙”。五万骑兵,哪怕只有五万,也是足以摧城灭国的洪流。而他手下,只有三千。
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继续袭扰,直到狄戎彻底失去耐心、分兵围剿,从而为河西争取更多时间。可现在狄戎选择了最狠的一招——不理你,直接南下。
“传信给主公,”周猛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狄戎已提前南下,兵力约五万,粮草不足。信使分三路走,务必有一路送到。”
“那我们……”王焕看着周猛。
周猛收起远镜,翻身上马:“全军转向,绕到他们前面去。”
“前面?”几个校尉都愣住了。
“河西以西一百二十里,有一处叫‘野狼谷’的狭道,是南下的必经之路。”周猛调转马头,望向南方,“谷长十五里,两侧峭壁,最窄处仅容五马并行。我们在那里,再拦他们三天。”
王焕倒吸一口凉气:“将军!那是死地!一旦被堵在谷里——”
“所以才是‘拦’,不是‘守’。”周猛打断他,“不必接战,只需制造障碍——伐木垒石堵塞谷道,焚烧两侧山林制造烟障,在上游筑坝后再决口冲刷谷地。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这些跟随他深入草原的儿郎。这些面孔大多年轻,有些甚至还未满二十,此刻都望着他,等待命令。
“传令全军。”周猛的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此去野狼谷,或许有去无回。但每拖一个时辰,河西的防线就越加坚固一分。我北疆男儿——”
他拔刀指天,刀锋在晨光中泛起冷光:
“当死则死!”
三千骑兵调转方向,不再躲避,不再游弋,而是迎着那五万铁骑掀起的洪流,逆势向南。
草原的风从背后吹来,卷起那面残破的军旗。
旗帜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映照到旗面的群山越加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