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并未能完全穿透卡塞尔校长办公室那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在边缘缝隙处勾勒出几道金色的细线。室内光线昏沉,主要光源来自办公桌那盏蒂凡尼玻璃台灯,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投下一圈温暖却有限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书籍、高级皮革与雪茄烟叶混合的复杂气味,那是权力与岁月交织出的特有芬芳。
昂热背对着门口,深陷在高背皮椅中,如同一位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古老君王。他指间夹着一支粗壮的哈瓦那雪茄,袅袅青烟如同拥有生命般,盘旋上升,在昏黄的光线下变幻着形态,最终消散在房间上方的阴影里。房间里静得能听到雪茄燃烧时细微的“嘶嘶”声,以及墙上那座古董挂钟沉稳的滴答声。
“咔哒。”
门锁被轻轻旋开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稍亮的光线走了进来。林晚照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训练服,披着一件纯黑的夹克,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的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悄无声息的猎豹。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随意地倚靠在桌沿,双臂交叠,目光平静地落在昂热那背对着她的椅背上。
“来了,晚照?”
昂热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必回头的笃定,嗓音因常年享用雪茄而略显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嗯,” 林晚照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算是回应。她的视线扫过桌上摊开的几份用火漆封口的文件,以及一个造型古朴的黄铜地球仪。
“又有什么事?校长。” 她的语气直接,带着一丝被从清晨慵懒中唤醒的不耐,以及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洞悉。她知道,昂热绝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这个时间点召唤她。
昂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地又吸了一口雪茄,让浓郁的烟雾在口腔中盘旋片刻,才缓缓吐出。青灰色的烟雾在灯罩边缘缭绕,模糊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根据我的一些……嗯,算不上多么光明正大,但通常很准确的小道消息,”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质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我想,就在今晚,月黑风高,适合鼠辈出没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不开眼的‘小老鼠’,试图溜进我们的地盘,逛逛花园,或者……觊觎一些他们不该碰的东西。”
“小老鼠?”
林晚照纤细的眉毛轻轻一挑,唇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伸出食指,用修剪整齐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刮擦着桌面上一处不易察觉的木纹。
“几只靠着阴影和缝隙生存,偷偷摸摸,最多啃坏几本无关紧要档案的‘小老鼠’,可不值得你老人家大清早火急火燎地把我从被窝里……或者说,从某个人身边叫来。”
她的话语里带着刺,却也精准地表达了她判断——能让昂热如此郑重其事通知她,并且用上“小老鼠”这种代称的,目标绝非普通入侵者。
“对啊,” 昂热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玩味。他终于开始转动椅子,皮革与木质结构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当他完全转过身,面对林晚照时,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台灯光线下闪烁着老辣而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小老鼠’,确实不值得我把你,林家的家主,卡塞尔学院的第七席,从任何地方叫来。” 他刻意重复了“小老鼠”这个词,语气中的意味深长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不再卖关子,将手中的雪茄稳妥地架在水晶烟灰缸边缘,然后伸手,将办公桌一角那个精致的描金白瓷碟子推了过来。碟子里盛着七八块烤制成漂亮金黄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手工饼干,每一块都像是被琥珀色的糖浆海洋浸泡过,淋面厚重、晶莹欲滴,散发着诱人的焦糖和黄油香气。
“吃点吗?” 昂热的语气忽然变得像个寻常的、关心晚辈的慈祥长辈,仿佛刚才那些关于入侵者和阴谋的话题从未发生过。
“年轻人总是不爱按时吃早餐,这对身体可不好。尤其是你,晚照,我知道你一旦忙起来,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容易忽略这些。”
林晚照的目光在那碟甜得近乎罪恶的饼干上停留了一瞬。她没有虚伪地推辞,直接伸出两根手指,准而轻巧地拈起两块淋满糖浆、看起来最为酥脆的饼干,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咔嚓——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格外清晰。她细细咀嚼着,饼干的酥脆与糖浆黏稠的甜腻在口中完美融合,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满足感。她甚至微微眯起了那双凤眼,浓密的长睫垂下,脸上闪过一丝近乎餍足的神情,像一只终于得到了心爱小鱼干的猫,周身那冷冽的气场都暂时柔和了下来。
昂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副与平时杀伐果断形象截然不同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真实的疑惑和一丝长辈式的调侃:
“我老实说,晚照,看你这么吃,我是真的有点担心。摄入这么多高纯度的糖分,真的不会导致你蛀牙吗?就算是混血种,口腔健康也是需要关注的。”
林晚照将口中最后一点饼干咽下,拿起桌上准备好的餐巾擦了擦指尖沾染的些许糖渍,这才抬眼看向昂热,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反问:
“混血种还会蛀牙?”
仿佛在她看来,龙族血脉带来的强大体质理应免疫这种凡人的烦恼。
“还真会,” 昂热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甚至向前倾了倾身体,像是在分享什么机密情报,“我记得非常清楚,楚子航,对,就是你那个面瘫小弟,之前就因为一颗臼齿蛀了,不得不去医务部找医生补牙。你是没看见,当时他躺在牙科椅上,听着钻头的声音,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肌肉绷得那叫一个紧,眼神里的抗拒几乎要凝成实质……那可是相当难得的趣事。”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这我还真不知道。”
林晚照略显诧异地扬了扬眉,想象了一下楚子航面对牙医钻头的场景,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她显然没把蛀牙的威胁放在心上,立刻又伸手,目标是碟子里那块糖浆淋得最厚、几乎看不到饼干本体的“糖浆聚合体”。
“现在,” 她一边将那块罪恶的甜蜜送向嘴边,一边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重新变得清晰而冷静,“能告诉我,为什么区区几只‘小老鼠’,就值得我亲自出手‘清理’了吗?我想听真正的理由,校长。”
昂热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身体坐直了一些。他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双银灰色的眼眸紧紧锁定林晚照,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又无比清晰的郑重:
“因为啊……根据更深入、更不容乐观的情报显示,这群看似杂乱无章、不足为虑的‘小老鼠’里面,或许……只是或许……”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制造出紧张感,“……悄无声息地,混进去了一只……或者更多……‘大老鼠’也说不定呢?”
他特意在“大老鼠”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穿透了学院的层层防御,看到了黑暗中那些更具威胁、更狡猾的身影。
“哦?‘大老鼠’啊……”
林晚照咀嚼的动作蓦地慢了下来。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随即,一个缓慢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冰冷和兴奋的笑容,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在她脸上徐徐绽开。那笑容让她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却也更显危险,如同在暗处蓄势待发、终于发现了值得一猎目标的美丽掠食者。
昂热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属于猎杀者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不是平时温和儒雅的笑,而是一种混合了欣赏、期待和某种“果然如此”的欣慰的笑容。
一老一少,两只同样精明、同样强大的“狐狸”,隔着弥漫雪茄香气和饼干甜味的办公桌对视而笑,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交织,那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期待,是棋手找到对手时的兴奋。
“我明白了。” 林晚照不再多问,干脆利落地说道。她直起身,不再慵懒地倚靠桌沿,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如同名刀出鞘,寒光乍现。在转身离开之前,她做了一件让昂热都微微一愣的事——她伸出那只刚刚擦干净的手,一把将描金瓷碟里剩下的所有糖浆饼干,大约四五块的样子,囫囵个地全部抓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攥在手心,动作自然得像是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孩子……” 昂热看着瞬间变得空空如也的碟子,和她那拿着“战利品”、头也不回、迈着利落步伐走向门口的潇洒背影,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出声。那笑容里,没有责备,只有长辈对晚辈那种特有的、混合着纵容和欣赏的复杂情感。
他重新拿起那支尚未燃尽的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受着辛辣的烟雾充盈肺腑。目光追随着林晚照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他靠在椅背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低声自语:
“和明非那小子谈上之后……这孩子,整个人身上那股‘活人’的烟火气息,倒是真真切切地……多了不少啊。”
办公室内,雪茄的烟雾依旧袅袅盘旋,古董挂钟的滴答声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