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重新覆上脸颊,隔绝了部分探询的视线,却隔不断那弥漫在澄瑞殿每一个角落的、无形的压力。云汐(林微澜)低眉顺目地坐在林母下首,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蜷缩,方才御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如同冰锥刺在她心头,寒意久久不散。
丝竹之声悠扬,舞姬水袖翩跹,席间觥筹交错,一派君臣同乐的祥和景象。然而,这祥和之下,是暗流湍急。
皇帝高踞御座,目光偶尔掠过席间,看似随意,却总在林家席位稍有停留。他并未再直接与云汐说话,而是与身旁的近臣谈笑风生,所言无非风花雪月,朝野趣闻。
忽而,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向林文正,语气带着几分寻常的关切,却让林文正瞬间绷紧了神经:“林爱卿,朕观你面色似有倦怠,可是近日为京中流言所扰?”
林文正连忙起身,躬身回道:“劳陛下挂心,臣……臣只是偶感不适,并无大碍。至于流言,清者自清,臣相信陛下圣心独断,必不会为宵小之言所蒙蔽。”
“哦?”皇帝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林爱卿倒是豁达。只是这世间之事,有时真假难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便如朕这杯中酒,看似清澈,谁又知酿制过程中,是否添了不该添的东西呢?”他意有所指,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云汐的方向。
云汐感觉到那道目光,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更紧。她适时地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连这宫廷乐曲的声响都承受不住。
林母立刻担忧地轻拍她的后背,向御座方向告罪:“陛下恕罪,小女体弱,怕是……怕是支撑不住了。”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宽和”:“无妨,既是病体未愈,便不要强撑。”他转而看向林文正,语气变得深沉了几分,“林爱卿,为臣者,当时刻谨记‘忠君爱国’四字。这家宅之事,亦需清明,莫要让一些……不清不楚的人或事,玷污了门楣,辜负了朕的信任。”
“不清不楚”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林文正心上。他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只能深深低下头去,声音干涩:“臣……谨记陛下教诲。”
宴会继续,歌舞依旧,美酒佳肴陈列于前,可对于林家几人而言,却味同嚼蜡。皇帝每一句看似关怀或闲聊的话语,都像是一把软刀子,反复切割着他们紧绷的神经。周围的官员们,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有的则带着幸灾乐祸的审视,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云汐始终维持着那副虚弱不堪的姿态,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她清楚地认识到,这根本不是慰抚,而是一场公开的、步步紧逼的审判与威慑。皇帝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林家,告诉所有在场的人,他掌握着一切,林家乃至林微澜的命运,皆在他一念之间。
宴至中途,云汐以更衣为由,在宫女的搀扶下暂时离席。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大殿,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回廊下,她无意中瞥见两名低阶官员正在角落低声交谈,目光触及她时,立刻噤声,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疑与一丝……畏惧。
流言,因皇帝的态度,已然在这宫廷之中,悄然变质。
她戴着的面纱,此刻仿佛不再是遮挡病容的工具,而成了一道象征着“异常”与“危险”的符咒。
这场宴无好宴,才刚刚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