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灯火通明。林清月端坐于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墨渊刚刚带回的细小纸卷。她取过一把银质书刀,动作极其小心地刮开那层薄薄的植物茎液封口,仿佛在拆解一件极其危险的机关。纸卷被缓缓展开,露出上面用极细毛笔写下的一行蝇头小字:
“落水事恐泄,暂静。”
这七个字,如同七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林清月的眼中,让她呼吸骤然一窒。她猛地抬头,看向静立在一旁、如同磐石般的墨渊。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凛冽的寒芒与一种近乎残酷的确认。
这简短的讯息,蕴含的信息却如同惊雷。它不仅坐实了张嬷嬷内奸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它直接证明了云汐(林微澜)数月前的落水绝非意外!而对方,显然在害怕,害怕林家会追查此事,害怕落水的真相曝光。
“他们怕了。”林清月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纤细的指尖因用力而紧紧攥住那张纸条,指节泛白。“他们怕我们查到落水真相。这说明,此事是他们布局中一个极大的破绽,或许……比漕运案更能直指核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对方要求“暂静”,意味着他们希望林家停止或放缓对落水事件的探查,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弱和心虚的表现。
“二小姐,接下来该如何?”墨渊的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书房内凝重的寂静。对他而言,清除张嬷嬷这样的内线易如反掌,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利用这条线,为林家争取更大的生机,甚至反击。
林清月没有立刻回答。她起身,在书案前缓缓踱步,烛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沉静而决绝。片刻后,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一种棋手看到破局希望时的决断。
“他们想‘静’,我们偏不让他们静。”她回到书案前,语气斩钉截铁,“但他们想知道的,未必是真相。我们可以给他们一个‘真相’,一个我们想让他们相信的‘真相’。”
她铺开一张与那纸条质地相仿的薄纸,取过一支特制的细毫笔,蘸了墨,略一思忖,便快速写下一行字。墨迹干透后,她将其递给墨渊。
墨渊接过,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
“三小姐体弱神虚,常梦魇惊悸,似忆落水琐碎,然语焉不详。兄疑,已密请城外名医,不日入府诊脉。”
这短短一行字,信息量却极大。它向对方传递了几个关键信息:第一,林家确实在关注落水事件,但关注点在于云汐因此事留下的“后遗症”;第二,林修远(兄)已经起了疑心,但怀疑的方向是云汐的精神状态和记忆碎片;第三,林家打算采取的行动是“请名医诊脉”,试图从医学角度入手,而非直接进行外部调查。
“将此信,依原样封好,放回原处。”林清月吩咐道,眼神冷静得可怕,“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在怀疑落水有蹊跷,并且试图从微澜的精神状态入手调查,还‘特意’告知了他们我们请医的‘秘密’计划。这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却又不会让他们感到致命的威胁,反而可能因为我们将注意力放在‘病况’上而稍感‘安心’。”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妙棋。利用内奸的渠道,传递精心设计的假情报,目的是麻痹对手,误导他们的判断,为林家争取到暗中行动的宝贵时间和空间。
墨渊领命,没有任何犹豫。他接过纸条,熟练地将其卷好,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盒用以伪装的植物茎液,仔细封口,确保与之前那张几乎一模一样。随即,他身形一闪,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夜色深沉,林府寂静如墓。墨渊再次来到那处回廊拐角,如同之前一样,凭借超凡的隐匿技巧和敏锐的感知,避开了一切可能的耳目,将伪造的纸条精准地塞回了那个虫蛀的缝隙之中,仿佛它从未被取出过。
这一夜,林清月书房内的烛火亮至后半夜。她在等待,也在布局下一步。而墨渊,则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隐匿在听雪轩外的黑暗中,警惕着府内府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翌日,一切看似如常。张嬷嬷依旧在浆洗房忙碌,神色平静。然而,在午后例行整理晾晒衣物时,她再次“不经意”地路过了那处回廊拐角,手指如同拂去灰尘般,迅速而自然地从缝隙中取走了那个小小的纸卷。
她浑然不知,自己亲手传递出去的,已不再是情报,而是一剂林家精心调配、足以搅乱对手视线的诱饵。
消息送出后,林府内外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平静。围府的禁军依旧如同铁桶,但那种咄咄逼人、仿佛随时会破门而入的紧迫感,似乎悄然减弱了几分。林府内部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也仿佛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喘息。
林清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她知道,对手正在评估这份“新情报”,并且很可能因为林家将调查方向转向“内部”和“病况”而稍感松懈,甚至可能正在暗中部署,准备在那位“即将入府的名医”身上再做文章,试图彻底坐实云汐“神虚梦魇”的病症,从而将落水事件永远掩盖。
听雪轩内,云汐(林微澜)莫名地觉得,这两日府中的气氛似乎没有前几日那般令人窒息了。她不知这微妙变化从何而来,只当是自己渐渐习惯了这危机四伏的环境,或是父兄找到了某种应对之法。她依旧抚着琴弦,心中那份对落水真相的疑窦却愈发清晰。铃铛闪烁的言辞,身体残留的冰冷记忆,都如同芒刺在背,提醒她那绝非简单的意外。
而林清月与墨渊,则在对手暂时被迷惑的视线死角下,悄然布下了更深的棋局。他们用一份假情报,暂时稳住了最直接的威胁,麻痹了潜在的监视,也为接下来的真正行动——寻找漕运案更直接、更致命的证据,或是顺着张嬷嬷这条线,引出她背后更大的“鱼”——创造了无比宝贵的时机与战略空间。
危机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但主动权的天平,似乎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发生了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