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访华的热度渐渐散去,京城的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偶尔能看到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聚在街角,或是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带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躁动。周凯下班回家时,甚至见过两次巷口的争执,虽然没闹大,却也让人心头发紧。
秦淮茹最近总爱发呆。做饭时盯着灶台出神,缝衣服时针脚歪歪扭扭,晚上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天晚上,周凯洗漱完上床,见她又对着天花板愣神,忍不住问:“咋了?有心事?”
秦淮茹转过身,眼圈有点红:“就是……有点想钢蛋铁蛋了。”她声音很轻,“上次写信说铁蛋感冒了,不知道好利索没,东北的冬天那么冷……”
周凯心里也跟着一揪。算算日子,孩子们去农场快两年了,只去年夏天回来探过一次亲,匆匆忙忙待了十天就走了。他握住秦淮茹的手,忽然说:“要不,咱去看看他们?”
“啊?”秦淮茹愣住了,“能行吗?你不用上班?”
“咋不行?”周凯笑了,“东北那边有几个矿场跟咱厂有业务往来,我去办个出差手续,名正言顺。”
秦淮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随即又有点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耽误你工作咋办?”
“工作哪有孩子重要。”周凯拍板,“明天我就去找李厂长说。”
第二天一早,周凯就去了李怀德办公室。老厂长听完他的想法,当即挥笔写了介绍信:“去吧,早该去看看了。矿场那边的事不急,你多待几天,跟孩子们好好聚聚。”他顿了顿,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全国粮票,“拿着,路上用。”
“谢谢您,李厂长。”周凯心里暖暖的。
回家收拾东西时,秦淮茹把给孩子们做的毛衣、棉袜一股脑塞进包里,又装了两罐肉酱——那是她特意熬的,知道孩子们在农场总念叨家里的味道。周凯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感慨。他的秘密,穿越时带过来的那个空间,能装不少东西,若是他一个人去,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带更多物资,可这个秘密,他藏了十几年,连秦淮茹都没告诉。
不是信不过,只是人性这东西,经不起考验。他怕秘密揭开的那一刻,会打破现在安稳的日子。
出发那天,周凯凭着副厂长的身份,买了两张软卧票。在这个年代,软卧是稀罕物,车厢里铺着地毯,每个铺位都有布帘隔开,安静又舒适。秦淮茹坐下时还有点拘谨,摸着柔软的被褥说:“这比咱家的炕还舒服。”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倒退。京城的高楼渐渐变成了田野,再往北走,地里的庄稼换成了大片的玉米地,远处的山也越来越青。
“你看,那片林子真绿。”秦淮茹扒着窗户,像个孩子似的兴奋。
周凯笑着给她倒了杯热水:“到了东北,比这绿的地方多着呢。”
夫妻俩靠在窗边聊天,秦淮茹说起纺织厂的事:“我们车间新来了个小姑娘,手特别巧,织的花布比老师傅还好看,就是性子腼腆,总被组长欺负……”
周凯则跟她讲广交会的见闻:“广州的夏天热得很,街上到处是穿花衬衫的人,外国人也多,蓝眼睛高鼻子的,看着新鲜。有个法国商人,指着咱的木雕刀鞘说‘这是艺术品’,当场就订了五百套。”
“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秦淮茹好奇地问,“你不是只去过两次吗?”
周凯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说漏嘴。他总不能告诉她,上辈子去过无数次广州,甚至在那边待过好几年。他干咳一声,笑着说:“多读书,多看报呗。厂里订了《外贸通讯》,上面啥都写着呢。”
秦淮茹没怀疑,点点头:“还是你能耐,我就不爱看那些字儿多的。”
火车走得慢,咣当咣当晃了三天三夜。白天看风景聊天,晚上就拉开布帘,挤在狭小的铺位上睡觉。秦淮茹睡得不沉,总爱翻身,周凯就把她搂在怀里,像年轻时那样。
夜里醒来时,周凯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心里忽然很踏实。这个年代的火车慢,信也慢,可牵挂却像藤蔓,在慢悠悠的时光里长得格外深。不像后来,电话微信随时能联系,心与心的距离,反倒远了。
第三天下午,火车终于驶进了东北地界。窗外的玉米地变成了黑土地,远处的房子矮了些,烟囱里冒出的烟在蓝天下格外显眼。
“快到了。”周凯指着前方,“下一站是哈尔滨,咱们在那儿转车,再坐半天就能到农场了。”
秦淮茹激动得手心冒汗,一遍遍地检查包里的东西:“毛衣没压皱吧?肉酱没撒吧?”
周凯笑着按住她的手:“都好着呢。孩子们见了咱,保准高兴坏了。”
他望着窗外辽阔的黑土地,心里充满了期待。两年了,不知道那两个小子又长高了多少,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一个沉稳一个跳脱。
火车继续北上,载着满满的思念,朝着孩子们所在的方向,缓缓驶去。车厢里的灯光昏黄而温暖,映着夫妻俩脸上的笑意,也映着这段慢时光里,最真挚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