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刚漫过纺织厂的烟囱,秦淮茹就踩着下班的铃声走出了厂门。蓝布工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给钢蛋和铁蛋扯的三尺花布——今天发了加班费,她想着给孩子们做件新衬衫,再过阵子开学,穿出去也体面。
胡同里飘着各家做饭的香气,有炸油饼的焦香,也有炖白菜的清苦。秦淮茹加快脚步,心里惦记着两个半大的小子——钢蛋和铁蛋今年十四岁,正是能吃的时候,早上出门时就嚷嚷着晚上要吃鸡蛋羹,她得赶紧回去生火。
推开家属院的门,钢蛋正蹲在院角劈柴,铁蛋趴在小板凳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见她回来,兄弟俩齐声喊:“妈!”
“回来了?”秦淮茹放下布包,往灶房走,“水烧好了没?我给你们蒸鸡蛋羹。”
“烧好了!”钢蛋扛起一捆柴往灶房送,脸上沾着黑灰,“爸今天回来不?他说要教我解那道几何题呢。”
秦淮茹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暖暖的:“你爸忙,说不定又要加班。先吃饭,作业不会的,妈明天去厂里问张姐家的大强,他比你们高一年级。”
铁蛋抬起头,小眉头皱着:“还是爸讲得清楚。”
秦淮茹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周凯在孩子们心里,是天一样的存在。男人话不多,但只要在家,总会耐心教孩子们做题,给他们讲厂里的新鲜事,偶尔还会偷偷塞给他们几块水果糖——那是他从厂里食堂省下来的。
灶上的铁锅“咕嘟”响起来,鸡蛋羹的香味混着米饭的热气飘出来。秦淮茹把菜端上桌:一盘炒青菜,一碗鸡蛋羹,还有早上剩下的玉米饼子。钢蛋和铁蛋早就饿了,拿起饼子就着菜吃,嘴里还念叨着学校的事。
“今天体育课,我跑了第一名!”钢蛋咽下嘴里的饭,拍着胸脯说。
“那有啥,我算术考了满分。”铁蛋不服气地撇嘴。
秦淮茹看着他们斗嘴,眼里满是笑意。日子虽然紧巴,但看着两个孩子壮实实、乐呵呵的,她就觉得啥苦都值了。
饭吃到一半,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节奏急促,不像是邻居串门。秦淮茹心里“咯噔”一下,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两个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是钢渣厂保卫科的,她认得其中一个姓王,以前来过家里通知过周凯加班。
“秦同志,打扰了。”王干事的表情很严肃,没有平时的热络,“我们是来通知你,周凯同志临时接到任务,需要外出执行,时间不定,归期也暂时没法确定。”
秦淮茹的心沉了沉,手里的布巾不自觉地攥紧了。这种“临时任务”,不是第一次了。前年厂里赶制一批支援前线的钢材,周凯也是这样被突然叫走,半个月没音讯,急得她夜夜睡不着。
“是……是很重要的任务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是组织安排的秘密任务,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王干事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你放心,周凯同志经验丰富,厂里会保障他的安全。这是组织上的决定,还请你理解。”
“我理解,我坚决服从组织命令。”秦淮茹立刻点头,眼里的担忧压下去,换上了坚定,“他是厂里的人,就该听厂里的安排,家里有我,让他放心。”
钢蛋和铁蛋也凑了过来,听见“秘密任务”四个字,眼里闪过好奇。钢蛋想问什么,被秦淮茹用眼神制止了——她知道,这种事不该多问。
王干事似乎松了口气,又补充道:“这几天厂里会安排人在附近巡逻,你们娘仨注意锁好门窗,要是有陌生人打听,别多说话,直接找我们就行。”
“哎,好,谢谢你们。”秦淮茹应着,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拐角,她才转身回屋,关上门的瞬间,肩膀垮了下来。
“妈,爸啥时候回来?”铁蛋小声问,眼里带着怯。
“快了,你爸本事大,完成任务就回来了。”秦淮茹摸了摸他的头,强装笑脸,“快吃完睡觉,明天还得上学呢。”
夜里,两个孩子睡熟了,秦淮茹却没睡意。她坐在灯下,给周凯缝补那件磨破袖口的工装。针脚走得有些歪,她拆了重缝,心里一遍遍想着王干事的话——“秘密任务”“归期不定”“注意安全”。这些词像小石子,在她心里硌得慌。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男人干的是正经事。以前周凯跟她说过,钢渣厂的钢材能造机器、能修铁路,是国家需要的东西。既然是国家需要,她就该支持,哪怕心里再惦记,也不能拖后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周凯搂着她的肩膀,钢蛋和铁蛋挤在中间,四个人笑得眉眼弯弯。秦淮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周凯的脸,心里默念:你可千万要平平安安的。
第二天一早,秦淮茹像往常一样,六点就起床做饭。送孩子们去学校后,她准时到纺织厂上班。车间里的机器“哐当”作响,姐妹们凑在一起说家常,有人问起周凯,她只笑着说“出差了”,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午休时,她去食堂打饭,碰见隔壁车间的李大姐。李大姐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了吗?昨晚钢渣厂半夜有军车进出,好几辆呢,不知道运啥宝贝。”
秦淮茹心里一动,嘴上却笑着打岔:“军车?说不定是拉军粮呢,这阵子不都在支援前线嘛。”
李大姐没多想,又聊起别的。秦淮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里却大概猜到了——周凯的任务,怕是跟那些军车有关。她没再多问,吃完饭就回了车间,把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活计上。
日子还得照常过。她每天上班、下班、接孩子、做饭,晚上给周凯缝衣服,偶尔站在门口望一眼胡同口,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巡逻的保卫科人员偶尔会过来打个招呼,问有没有异常,她都笑着说“挺好的”。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周凯,正坐在颠簸的军车里,驶向千里之外的大西北。
车队在黑夜里疾驰,车灯划破浓重的夜色,照亮前方荒凉的公路。五辆军车呈“品”字形护卫着中间的两辆卡车,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旷野里格外清晰。
周凯坐在副驾驶座上,旁边是特殊部门的赵刚。车窗开着条缝,带着沙砾的风灌进来,吹得人脸颊发疼。他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里却不像秦淮茹那般平静,反而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还有多久到第一个补给点?”周凯问。
“大概还有两个小时。”赵刚看了眼手表,“那边有咱们的人接应,能换司机,加个油,咱们也能歇歇脚。”
周凯点点头,目光落在车厢连接处——那里堆着几个帆布包,里面是压缩饼干和水壶。从昨晚出发到现在,他们只在中途停过一次,简单吃了点东西,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军车的性能极好,加上有特殊通行证,一路上畅通无阻。遇到关卡,赵刚亮出证件,哨兵敬个礼就放行,连车厢都没检查。这种“全程无挡”的待遇,让周凯更加确定,这批钢材的用途绝不一般。
他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史料:1967年的夏天,大西北的戈壁滩上,一群隐姓埋名的科学家正顶着风沙,为国家的“大家伙”攻坚。那种需要承受千度高温、抵抗极端压力的核心部件,恰恰需要他们钢渣厂生产的这种特种钢材——抗腐蚀、耐高温,是普通钢材的五倍强度。
难道……真的是为了它?
周凯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前世,他只是在纪录片里见过那种蘑菇云腾空而起的震撼,听讲解员说过背后的艰难——缺技术、缺设备、缺材料,甚至连科学家都得饿着肚子搞研究。而现在,他亲手押送的这批钢材,很可能就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穿越到这个特殊的年代,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想着守好家人,安稳度日。可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他不再是那个旁观者,而是参与者,哪怕只是运输钢材的“螺丝钉”,也在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添砖加瓦。
这种感觉,比任何个人的安稳都更让他激动。
“周主任以前出过远门?”赵刚看出了他的异样,随口问道。
“去过几次东北,送钢材。”周凯笑了笑,没多说。有些心思,只能藏在心里。
赵刚也没追问,只是望着前方的路:“这次的目的地,比东北苦多了,戈壁滩上,连棵树都少见。”
“能为国家做事,再苦也值。”周凯由衷地说。
赵刚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没再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风声交织在一起。
天快亮时,车队抵达了第一个补给点——一个废弃的道班房,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哨兵。车刚停稳,就有人过来加油、换司机。周凯下车活动了下僵硬的腿脚,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
“吃点东西吧。”赵刚递给他一块压缩饼干,“接下来的路更难走,得攒点力气。”
周凯接过饼干,就着水壶的水啃了几口。饼干又干又硬,剌得喉咙发疼,可他吃得格外认真。他想起秦淮茹做的鸡蛋羹,想起钢蛋铁蛋抢着吃玉米饼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
他现在做的事,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让更多像他们一样的普通人,能安稳地吃口热饭,能在和平的日子里笑着过日子吗?
“休息半小时,继续赶路。”赵刚的声音传来。
周凯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上车。朝阳从沙丘后升起,把天空染成一片金红,车队再次出发,像一道坚定的箭头,扎向大西北的深处。
车厢里,周凯闭上眼,脑海里交替闪过家人的笑脸和戈壁滩上的蓝图。他知道,前路漫长且艰苦,甚至可能有未知的危险,但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无上的荣光。
这种荣光,无关个人得失,只关乎一个民族在艰难岁月里,向着光明前行的执着。
而此刻的家属院里,秦淮茹刚晾好洗干净的衣服,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流云。她不知道周凯具体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在为国家做事。那就够了。
她转身回屋,拿起针线,继续给周凯缝补工装。针脚走得越来越稳,就像她此刻的心情——等他回来,一定让他穿上这件带着家的温度的衣裳。
一东一西,相隔千里,却被同一份信念连在一起。一个在灯下等待,一个在征途前行,共同编织着这个特殊年代里,最朴素也最坚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