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入耳膜。它更像是一种直接的、不容抗拒的思维植入，冰冷地烙印在我意识的最深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非人的重量和绝对的权威。
【请求提交：确认\/拒绝？】
确认？拒绝？
巨大的、搏动着的活体大脑悬浮在前方，流淌的数据流光仿佛组成了一个冰冷的、等待输入的光标。整个生物腔室那低沉恢宏的嗡鸣声似乎都降低了，像是在屏息等待我的回应。
恐惧像冰水灌满胸腔，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我的本能尖叫着拒绝，逃离这个非人的、恐怖的存在。
但理智的残丝死死拽着我。
拒绝？拒绝这个可能是唯一能解决我体内“零号”序列、唯一能给我一线生机的地方？然后呢？出去变成怪物，或者被高天骐抓走？
确认？向这个显然拥有可怕力量、且与制造我的墨家老太太息息相关的“东西”敞开自己？谁知道它会对我做什么？同化？吞噬？还是更糟？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流淌的数据流光，牙齿深深咬进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我还有的选择吗？
从我被卷入这场噩梦开始，我何曾真正有过选择？
一股破罐破摔的、混合着绝望和微弱狠厉的情绪猛地冲上来。
我集中起全部残存的、几乎被痛苦和恐惧碾碎的意识，朝着那个冰冷的、庞大的存在，朝着那片数据流光，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确认！
在我做出选择的瞬间——
整个腔室猛地一亮！所有神经纤维和“血管”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嗡——！！！
那股庞大的思维洪流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它不再是混乱无序的冲击，而是变成了一道精准的、冰冷的、无可抗拒的数据洪流，强行灌入我的大脑！
“啊啊啊——！！！”
比之前更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头颅从内部撑爆撕裂的剧痛猛地袭来！我抱住头，蜷缩在冰冷柔软的地面上，浑身痉挛，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视野被无数疯狂闪烁的、无法理解的图像和符号彻底淹没！
不再是破碎的片段。
是完整的、浩瀚如烟海的、属于“祖荫”本身的记忆和数据！
我看到……无尽的黑暗虚空……一颗燃烧的、拖着诡异光尾的“陨石”……撞击在远古的地球……它不是岩石，而是一种包裹在奇特金属中的……活体种子……它深埋地底，缓慢生长，延伸出巨大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根系，悄无声息地渗透、影响着周围的生物……最早的墨家先人，偶然发现了它，被它的力量吸引，围绕着它建立家族，一代代研究它，试图利用它……墨老太太，是唯一一个真正与它建立起深层“链接”的人……她从它那里得到了超越时代的知识，也得到了那疯狂进化计划的灵感……“涅盘”、“遗孤”、“零号”……所有项目都只是为了更好地培育、激活、并最终……献祭给我这个“原点”，以满足这古老存在某种更深层、更恐怖的“饥饿”……
预言？那不过是这活体大脑基于庞大计算力，对基因序列、环境变量、以及它自身扩散需求的概率推演！它能看到所有与它连接之物的可能终点！
而那些浸泡在“病栋”里的“摇篮”……它们不是失败品，也不是备用体……它们是……饵料？是为了滋养这个古老存在而准备的……生物电池？！
我也是饵料？是更大号的、更核心的饵料？！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被吞噬的愤怒，混合着“零号”序列带来的冰冷同化欲，猛地在我体内炸开！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以我的身体为战场，疯狂冲突！
剧痛达到了顶点！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成两半！一半即将被那古老的、冰冷的庞大意识同化吞没，另一半则被“零号”的疯狂本能推向毁灭一切的暴走！
就在这意识的临界点——
【警告：活性源精神阈值突破临界点！】
【警告：基因序列发生未知冲突！】
【链接不稳定！强制中断！】
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直接响起！
灌入我大脑的数据洪流猛地被切断！
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骤然刹车，巨大的惯性几乎将我的意识甩出躯壳！
剧痛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脱和耳鸣般的嗡嗡声。我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些残留的数据影像在视网膜上跳动——
一张复杂的、不断自我优化的基因图谱……标题是【“零号”终极抑制协议（理论模型）】……旁边标注着巨大的红色【未验证】印章……
还有……一个坐标……一个不断闪烁的、位于某处深海沟的坐标……旁边标注着……【“归墟”安全屋……最高权限……】……
这些是……“祖荫”数据库里的东西？在强制中断前，被我下意识捕捉到的碎片？
还没等我完全消化这些信息——
呜——呜——呜——！！！
尖锐急促的、不同于之前思维嗡鸣的警报声，猛地从腔室四面八方响起！头顶那些搏动的“血管”神经”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警报！检测到未授权基因序列深度链接！】
【警报！检测到活性源（零号）精神污染！】
【防御协议升级！清除程序启动！】
整个腔室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这巨大的生物体正在愤怒地痉挛！
我身下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将我狠狠抛飞出去！又重重摔落！
咔嚓！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之前毫无痕迹的“墙壁”突然裂开！里面不是蜂巢孔洞，而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如同复眼结构的发射口！幽蓝色的、高度凝聚的能量正在其中迅速充能！
致命的威胁感瞬间降临！
它们要清除我！因为我刚才的链接冲突，“污染”了它？！
我连滚爬爬地试图站起来，但地面剧烈起伏，根本无法站稳！
那些发射口中的能量已经充盈到了极致！刺目的蓝光即将喷薄而出！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来自极远处的、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声，猛地透过厚厚的生物腔壁传了进来！
紧接着，是整个“祖荫”更加剧烈的、仿佛痛楚般的震动和痉挛！
那些即将发射的能量复眼，光芒猛地一阵紊乱闪烁！充能过程被打断了！
头顶红色的警报光疯狂闪烁，频率混乱！
【警告！外部物理结构遭受猛烈攻击！】
【警告！能源节点‘巽位’受损！】
【清除程序中断！优先应对外部威胁！】
攻击？来自外部？是谁？！高天骐？还是……
我没有时间思考！
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拼命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来时记忆中的方向踉跄冲去！脚下的“地面”仍在剧烈蠕动，我几乎是连滚带爬！
来时的通道入口还在！
我一头扎了进去，沿着那向上延伸的、柔软搏动的阶梯拼命奔跑！
身后，腔室内传来更加愤怒和混乱的嗡鸣声以及某种巨大结构移动的摩擦声！它似乎被外部的攻击彻底激怒了，暂时无暇顾及我这个渺小的“污染源”。
我冲出阶梯，重新回到那个有黑色方尖碑的圆形大厅！
大厅也在剧烈震动！地面刻线的蓝光明灭不定！
我毫不停留，朝着来时那条冰冷的合金通道冲去！
就在我即将冲入通道的瞬间——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座黑色的方尖碑上，之前那些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在剧烈的震动和警报红光中，似乎……组成了几个短暂存在的、不断扭曲跳动的……象形文字？
那字形结构……我好像在林深给我的某份古老资料残片上见过？！
它们的意思是……
【……逃……】
【…………快…………】
【……祂……醒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比面对枪口和“摇篮”时更深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我不敢再看，猛地冲入了合金通道！
用尽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沿着来路疯狂奔跑！身后的震动和警报声似乎在追赶着我！
终于！看到了那个被榕树气根包裹的洞口！外面透入的自然光如同救赎！
我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但正常的空气，重重摔在洼地的腐叶淤泥中，贪婪地喘息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出来了……
我活着出来了……
洞口的震动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那令人不安的低沉嗡鸣声依旧隐约可闻。
我不敢停留，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想要远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刚跑出几步，脚下猛地被什么东西一绊，再次摔倒。
我低头看去。
绊倒我的，是半截埋在淤泥里的、焦黑的、似乎是什么大型机械的残骸碎片。碎片边缘，沾染着一些尚未干涸的、墨黑色的、散发着焦臭的黏液……
和林深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
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洼地周围的植被，有明显的焦灼和冲击波扫过的痕迹！几棵大树被拦腰斩断，断口处还在冒着细微的青烟！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就在我进入“祖荫”的这段时间！
林深？！
他怎么样了？！
我慌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呼喊：“林深？！林深！你在哪？！”
没有人回应。
只有风吹过焦木的呜咽声。
我心脏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攥住了我。我挣扎着在洼地里搜寻，拨开焦黑的枝叶和淤泥。
然后，我在一片狼藉的灌木丛后，看到了。
林深靠在一块巨大的、被熏黑的岩石上，头无力地垂着，胸口那片黑色的、仿佛被强酸或能量武器腐蚀过的焦糊伤口，变得更加狰狞可怖，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他的一条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脸上毫无血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透明，仿佛生命力已经流逝殆尽。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彩，带着急切和询问。
“找……到了……吗？”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沫。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我用力点头，扑到他身边，想查看他的伤势，却又不敢触碰那可怕的伤口。
“找……找到了……抑制协议的线索……还有一个坐标……‘归墟’……”我语无伦次地快速说着，声音哽咽。
林深听到“归墟”两个字时，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咳出更多的血沫，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微弱。
“好……好……”他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最后的力气传递给我，“去……‘归墟’……那里……或许……”
他的话没能说完。
抓住我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脑袋也猛地歪向一边，眼睛里的光彩急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凝固，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灰。
只剩下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息，证明他还勉强活着。
但也仅仅是活着。
“林深？！林深！”我惊恐地摇晃着他，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正在迅速冷却的雕塑。
巨大的悲痛和恐慌瞬间将我淹没。
他为了给我争取时间，在外面独自面对了什么样的敌人？伤成了这样……
现在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带他去那个听起来就遥不可及的“归墟”？
就在我六神无主、绝望地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林深时——
沙沙……沙沙……
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不是回收部队那种训练有素的寂静，也不是“摇篮”那种令人心悸的拖行。
更像是……一个人在犹豫地、试探地靠近。
我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林深给我的那根金属抑制剂，将它尖锐的末端对准声音来源，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灌木丛被轻轻拨开。
一张怯生生的、沾着泥污的小脸探了出来。
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破旧的衣服，眼睛很大，却带着一种受惊小鹿般的惶恐和不安。
他的目光先是害怕地扫过我，然后落在了我身后重伤昏迷的林深身上。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小小的嘴巴张开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随即立刻用脏兮兮的手捂住，但那双大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清晰可见的……担忧和焦急？
他看起来……认识林深？
而且……他似乎没有恶意？
男孩犹豫了几秒，像是在鼓起巨大的勇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从灌木丛后完全走了出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此刻却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的——
那个老疯子之前用来串烤蟑螂的……铁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