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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青铜灯台上跳跃,将药玉拔毒罐映出青紫幽光,宛如一只诡秘的眼,凝视着榻上昏迷的赵泓。那罐体通透,隐约可见其中翻涌的黑紫色毒血,每一次吸附都发出嘶嘶声响,像是毒蛇在暗处吐信。

臻多宝跪坐在榻边的蒲团上,手中匕首在火上炙烤,刃尖逐渐泛出橙红。她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却不敢分神擦拭。窗外,欢庆的笙歌隐隐传来,是城中某位达官贵人在宴饮作乐,丝竹之声与这屋内的生死一线,隔出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嘶——”药罐再次吸附在赵泓肩胛的伤口上,贪婪地吮吸着发黑的毒血,罐身那诡异的青紫色随之更深了几分,几乎变成墨黑。

她放下匕首,取过一旁小几上的建窑兔毫盏。盏中药汤犹温,墨褐色的汁液在盏壁独特的兔毫纹路上流转,药沫勾勒出似远山如流水的自然纹样,竟有几分雅致,与这血腥场面格格不入。

“坚持住,赵泓。”她低语,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是自己。

得抓紧时间了。她深吸一口气,握住匕首。刀尖精准地划开伤口周围已然泛黑坏死的皮肉,昏睡中的赵泓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本能地绷紧。臻多宝手下毫不停滞,刀刃深入,触及白骨时,发出一种细微却刺耳的刮擦声,与窗外飘来的缥缈笙歌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残酷韵律。

她的动作冷静得近乎冷酷,唯有偶尔掠过赵泓痛苦面容的急切目光,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汗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砸在赵泓滚烫的胸膛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湿痕。肌肤相触,他身体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生命濒危的灼人感,烫得她心口发紧。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月光清冷,校场上那个执拗的少年一遍遍挥动着长枪。枪风呼啸,红缨如火。她捧着给他的伤药站在场边,看他练到脱力,枪身拄地才肯停下。他转身看到她,汗湿的脸上咧开一个疲惫却灿烂的笑,踉跄走来时,枪尖垂落的红缨不经意扫过她素白的衣襟,留下几点殷红如梅的痕迹。

“对不住,多宝。”少年挠着头,有些无措,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当时说了什么?似乎是瞪了他一眼,嫌他不知爱惜身体,手却诚实地递上了伤药和温水。那时他接过水盏时,指尖无意相触,她竟觉得比眼前的温汤还要烫人...

“唔!”赵泓的一声痛哼将她的神思拉回现实。他的肌肉痉挛着,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臻多宝敛住心神,摒弃杂念,全部注意力凝聚在手中的匕首和那致命的伤口上。

毒血伴着脓液缓缓被吸出,新的血色渐渐泛红。她迅速撒上金疮药,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包扎好。整个过程快、准、稳,不见丝毫闺阁女子的娇弱。

做完这一切,她才敢真正喘口气,身体几乎虚脱。她瘫坐在脚踏上,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审视从伤口深处清出、放在一旁白布上的几枚细微暗器残片和残留的毒质。

她拈起一枚细如牛毛的黑色金属断尖,凑到灯下仔细观察其材质和断裂面。又小心嗅了嗅沾染的毒质气味,指尖捻开,观察其色泽与质感。

越看,她的眉头蹙得越紧。

这毒药成分诡异,绝非江湖常见之物。其中几味罕见的矿物毒素提炼极精,需得特殊的器皿和精湛的控火技艺,带着明显的官造印记。而那种独特的金属淬毒手法...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残片,尖利边缘刺痛了她的掌心。

不会错。这种阴毒的方子和淬炼技艺,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军器监少监王偃之的私坊。王偃之素有痴名,酷爱钻研各类奇巧阴毒的兵器,私下设有小作坊,专事此道。

竟是来自朝廷军器监的少监?为何要对赵泓下此毒手?

臻多宝霍然抬头,看向榻上呼吸渐渐平稳却依旧昏迷的赵泓,眼中惊疑不定。窗外的笙歌不知何时已歇,夜沉如墨,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以及彼此交缠的、微弱的呼吸声。

暗潮,已无声无息地漫过了脚踝。而她手中的线索,如裂帛之声,骤然划破了这看似平静的夜晚。

臻多宝轻轻拭去赵泓额上的冷汗,指尖不经意掠过他紧抿的唇。那唇因失血而苍白干裂,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某种坚毅的线条。她取过清水,用软布蘸湿,小心地润湿他的唇瓣。

“水...”赵泓无意识地呢喃,眉头因伤痛而紧锁。

她忙取过兔毫盏,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药汤一点点喂入他口中。大部分汤药顺着嘴角流下,她不得不用衣袖擦拭。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素白的衣袖上已沾满了血污和药渍,宛如一幅泼墨山水,记录着今晚的惊心动魄。

喂完药,她将他轻轻放回枕上,手指不经意拂过他颈侧跳动的脉搏。那生命的力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稍稍安心。

烛火忽明忽暗,勾勒出赵泓棱角分明的侧脸。臻多宝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他。多年的军旅生涯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但睡梦中,那股少年气似乎又回来了几分。她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那个会在练枪间隙偷偷看她一眼的赵泓。

那时她刚随父亲搬来京城不久,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戒备。是赵泓,那个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少年,一次次找借口接近她,给她讲京城的风土人情,带她尝遍街头巷尾的小吃。

“多宝,你看这糖人,像不像你生气时的样子?”记忆中的少年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糖人,笑得没心没肺。

她当时一定是板着脸瞪他,却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个丑丑的糖人。确实有几分像她赌气时的模样,这发现让她更加气恼。

“我才没有这么丑。”她记得自己这样回答,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赵泓仿佛察觉到她的松动,笑得更开心了:“那你笑一个,我让老伯照着你笑的样子重新吹一个。”

“无聊。”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拦下。

“别走嘛,我错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李记的桂花糕,我排了半个时辰队才买到的,再不吃就凉了。”

她终是没忍住,接过还温热的糕点。甜香在口中化开,连带着心中的坚冰也融化了几分...

“冷...”赵泓的呓语打断了她的回忆。

臻多宝忙检查他的状况,发现他虽在发汗,却浑身发冷,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她毫不犹豫地脱去外衣,钻入被褥,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

肌肤相贴,她能感受到他背部坚实的肌肉线条,也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生命力的微弱波动。她的脸颊贴在他汗湿的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暗夜中的鼓点,指引着希望的方向。

这一刻,什么礼教大防,什么男女有别,都变得微不足道。她只知道,不能失去这个人。绝不能。

夜色渐深,屋外风声呜咽,仿佛有无形的危机正在逼近。臻多宝抱紧赵泓,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她知道,伤害赵泓的人很可能还在附近搜寻,确保他们的目标已经毙命。

她轻轻起身,吹灭烛火,让房间陷入黑暗。唯有月光从窗纸透入,洒下一地银灰。她在暗中摸索到窗前,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形。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三更天了。一切看似平静,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寂静,连常有的犬吠声都消失了。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臻多宝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榻边,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刃。这是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要她任何时候都不要离身。她从未想过,真有要用到它的一天。

时间在紧张中缓慢流逝。赵泓的呼吸逐渐平稳,体温也有所回升,这让臻多宝稍感安慰。她坐在榻边,一手紧握短刃,另一手轻轻搭在赵泓腕间,时刻监测着他的脉搏。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啼叫。臻多宝浑身一凛。这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声音,更像是某种信号。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极轻微的脚步声从屋顶传来,若不是她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有人来了,而且武功不弱。

臻多宝的心跳加速,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轻轻掀开被褥,为赵鸿盖好,然后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阴影处。

脚步声在屋顶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确认什么。接着,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落在院中,落地无声,显是轻功高手。

黑影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臻多宝能透过门缝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那人似乎在门外倾听片刻,然后缓缓推门。

门轴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一道瘦长的影子先一步投入室内,随之而来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臻多宝屏住呼吸,握紧短刃。就在那人完全踏入室内的瞬间,她动了。

她没有直接攻击,而是猛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粉撒向来人面门。这是她特制的迷药,见效极快。

来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下意识后退并挥袖遮挡。就这一瞬间的迟疑,臻多宝已经欺身而上,短刃直取对方咽喉。

“叮”的一声,来人用剑格开她的攻击,动作快得惊人。

“好身手。”来人低声道,声音嘶哑难辨,显然是故意伪装过的。

臻多宝不答话,又是一轮疾攻。她知道自己力气和武功都不及对方,必须速战速决。

短刃与长剑在黑暗中交锋,迸出点点火花。臻多宝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灵活的身法,勉强与对方周旋,但很快就落了下风。对方的剑法狠辣刁钻,每一招都直取要害。

“你不是目标,让开可饶你不死。”黑衣人嘶声道。

臻多宝咬紧牙关,攻势更急:“休想。”

就在她渐感不支之时,榻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哼。赵泓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挣扎着要起身。

黑衣人见状,虚晃一招,突然转向直扑榻上的赵泓。

“不!”臻多宝惊呼,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用身体挡在赵泓面前。

剑尖在她胸前寸许停住。黑衣人似乎犹豫了一瞬。

就这一瞬之机,赵泓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全无病弱之态。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短刀,精准地掷向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急忙闪避,刀锋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划出一道血痕,同时也挑开了他的蒙面布。

月光下,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暴露出来。约莫三十年纪,左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眼神冷厉如鹰。

赵泓喘息着坐起,尽管脸色苍白,但目光如炬:“果然是王偃之的人。回去告诉你主子,他的好意赵某记下了。”

黑衣人眼神变幻,最终冷哼一声:“将军命大。但这事没完。”说罢身形一闪,已退出屋外,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臻多宝这才松了口气,顿感浑身无力,几乎瘫软在地。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赵泓的声音带着担忧。

臻多宝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你的伤!这么一动怕是又裂开了,快让我看看。”

赵泓握住她急切的手:“无妨,皮肉伤而已。倒是你,”他的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衣衫和手中的短刃上,“今晚多亏有你。”

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无言。月光洒入室内,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柔光中。臻多宝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半裸地靠在赵泓怀中,顿时面红耳赤,慌忙想要退开。

赵泓却没有放手,他的目光深沉,带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多宝,我...”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渗出一丝黑血。

“毒还没清干净!”臻多宝惊道,忙扶他躺下,“别说话,保存体力。”

她重新点亮烛火,检查他的伤口。果然,因刚才的打斗,伤口再度裂开,鲜血汩汩流出,还带着些许黑紫色。

臻多宝心如刀绞,急忙取来药物为他重新处理伤口。她的动作轻柔而迅速,时不时抬眼观察赵泓的状况。

赵泓闭目忍痛,额上冷汗涔涔,却始终一声不吭。

“忍着点,”臻多宝低声道,“这毒很是刁钻,我得再把残毒清一清。”

赵泓微微点头,突然睁开眼看着她:“多宝,你为何...”

“别说话,”她打断他,“一切等你好转再说。”

但赵泓固执地继续问道:“你为何冒险救我?今夜之事,你本可避开的。”

臻多宝手上动作不停,垂眸不看他:“见死不救,非医家之道。”

“仅是如此?”赵泓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

臻多宝沉默片刻,终于抬眼与他对视:“你还记得那年校场上,你的枪缨染红我的衣襟吗?”

赵泓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记得。你瞪我的那一眼,我记了好多年。”

“那时我就想,”臻多宝轻轻地说,“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不知爱惜自己的人。明明已经力竭,却还要强撑。”

赵泓轻笑:“原来那时你就开始关心我了。”

臻多宝面上微热,手下故意加重了些力道,听得赵泓倒吸一口凉气,才满意地继续:“我是想说,你这莽撞的性子多年未改,总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但有你在身边,我总是能化险为夷。”赵泓凝视着她,目光灼灼。

臻多宝心跳漏了一拍,忙低下头专注于包扎:“这次不同。伤你的是军器监少监王偃之的人。朝廷官员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

赵泓的脸色凝重起来:“你如何知道是王偃之?”

臻多宝取来那些暗器残片和毒质样本:“这毒药配方特殊,淬毒手法更是独一无二。我在父亲留下的毒经中见过类似记载,明确指出是王偃之私坊的秘制。父亲当年曾奉命调查过王偃之的私坊,对其中的阴毒手段知之甚详。”

赵泓沉吟片刻,叹道:“令尊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博学多识。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是王偃之的手段。”

“他为何要杀你?”臻多宝追问。

赵泓示意她扶自己坐起些,靠在枕上:“因为我发现了他与北狄往来的证据。”

臻多宝震惊地看着他:“通敌叛国?”

赵泓点头:“我在边境巡防时,截获了一批特殊兵器,其制造工艺明显出自王偃之的私坊,却是要运往北狄的。我暗中调查多时,掌握了部分证据,正准备回京禀报圣上,不料走漏风声,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你此番回京,并非述职那么简单。”臻多宝恍然。

“正是。”赵泓苦笑,“但我没想到王偃之如此大胆,竟敢在京城境内下手。”

臻多宝面色凝重:“他既然敢派人追杀至此,定是下了决心要灭口。此处已不安全,待你稍能行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赵泓握住她的手:“多宝,此事凶险异常,你不该卷入其中。天亮后你就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暂避风头。”

臻多宝反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既已卷入,岂有半途而废之理?何况,”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决,“我不能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赵泓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与她交缠。

突然,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臻多宝回过神来,忙抽出手:“我得去准备些东西,天亮后我们得尽快离开。”

她起身走到屋角的柜子前,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个小瓷瓶和一些奇怪的器具。

“这是?”赵泓好奇地问。

“父亲留下的易容工具。”臻多宝取出一些材料开始调配,“我们要改变容貌,才能安全离开京城。”

赵泓惊讶地看着她熟练地操作:“你还会这个?”

臻多宝微微一笑:“父亲说过,医术可救人,也可保命。他老人家生前预料到朝局可能生变,特意教了我许多保命之法,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她调好一种特殊的药膏,走到榻前:“可能会有些不适,忍一忍。”

赵泓闭目任她施为。冰凉药膏涂在脸上,渐渐产生一种紧绷感。臻多宝手法熟练地在他脸上揉捏塑形,不时添加些材料。

片刻后,她取来一面铜镜:“看看吧。”

赵泓睁眼看向镜中,不禁愕然。镜中人面色蜡黄,眼型改变,颧骨突出,与原本的他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几分原来的神采。

“这...”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真实无比,完全看不出易容的痕迹。

“这只是初步易容,还需配合服饰和举止的改变。”臻多宝说着,开始为自己易容。

赵泓看着她一点点改变自己的容貌,由清丽佳人变成一个面色苍白的平凡女子,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学会了这些本该与闺阁女子无缘的技能?

易容完毕,臻多宝开始收拾必要物品。她将医药细软打包,又取出两套粗布衣裳。

“换上这个,”她将一套男装递给赵泓,“你的伤势还不能自己更衣,我帮你。”

赵泓本想拒绝,但确实力不从心,只得由她帮忙褪去血衣,换上粗布衣裳。过程中难免肌肤相触,两人都有些尴尬,却又强作镇定。

更衣完毕,臻多宝仔细检查了赵泓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她的指尖轻柔地掠过他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出城,”她边说边将最后一根布带系好,“我知道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应该能避开王偃之的眼线。”

赵泓点头:“听你安排。”

臻多宝吹灭烛火,搀扶起赵泓。两人借着微弱的晨光,悄无声息地离开小屋,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过街巷,卷起几片落叶。臻多宝搀扶着赵泓,专挑僻静小巷行走。赵泓虽虚弱,却尽量自己用力,减轻她的负担。

“前面有个马车行,我早已安排好了车马。”臻多宝低声道,“我们扮作回乡探亲的兄妹,你重伤初愈,我护送你还乡。”

赵泓惊讶地看着她:“你早已料到我们需要离开?”

臻多宝微微一笑:“医者不仅要治已病,更要防未然。你受伤那一刻,我就开始做准备了。”

赵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实则心思缜密,果敢决断,远超出他的想象。

很快,他们来到了马车行。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已等候多时。车夫是个沉默的老者,见他们来了,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话。

臻多宝将赵泓扶上车厢,车内铺着软垫,还准备了饮水和干粮,甚至有一个小药箱。

“老人家是我父亲的旧识,值得信任。”臻多宝低声道,随后对车夫说,“李伯,按计划路线走。”

李伯点头,扬鞭轻催马匹,马车缓缓启动,驶向城门。

车厢内,赵泓因颠簸而皱眉忍痛。臻多忙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减轻震动带来的不适。

“再忍耐片刻,出了城就好多了。”她轻声道。

赵泓靠在她肩头,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莫名感到安心:“多宝,谢谢你。”

臻多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马车顺利通过城门守卫的检查。守卫显然已被打点过,只是简单看了看他们的路引就放行了。

一出城门,马车立刻加快速度。臻多宝掀开车帘一角,望向渐行渐远的京城城墙,神色复杂。

“舍不得?”赵泓轻声问。

臻多宝放下车帘,摇摇头:“只是想起父亲生前常说,京城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不是久居之地。如今看来,他老人家果然有先见之明。”

赵泓沉默片刻,突然道:“等此事了结,我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

臻多宝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急停,外面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和李伯的喝止声。

臻多宝脸色一变,迅速将赵鸿按倒在座椅上,用毯子盖住,自己则掀开车帘探看。

前方路上,十余骑黑衣人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为首之人,正是昨夜那个面有疤痕的男子。

“看来,王偃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臻多宝沉声道,手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短刃。

赵泓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她按住:“别动,你的伤不能再折腾了。”

“但他们...”

“交给我。”臻多宝斩钉截铁,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相信我。”

她整了整衣襟,从容地走下马车,面向那群不速之客。晨光熹微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诸位拦路,所为何事?”她声音平静,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杀手,而是普通问路人。

疤痕男子冷笑:“姑娘是明白人,何必装糊涂?交出赵泓,可饶你不死。”

臻多宝微微一笑:“小女子不知什么赵泓李泓,只是护送家兄回乡养病。诸位若是求财,这里有些银两,还请行个方便。”她说着取出一个钱袋,抛给对方。

疤痕男子接都不接,任钱袋落地:“少装蒜!昨夜让你侥幸得手,今日可没那般好运了。”他一挥手,众黑衣人立即下马,呈包围之势逼近。

臻多宝暗叫不好,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光天化日之下,诸位难道要行强盗之事?”

“杀了你们,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疤痕男子狞笑,率先拔剑攻来。

臻多宝正要迎战,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厉喝:“住手!”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官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身着禁军服饰的将领。

疤痕男子脸色大变:“禁军?怎么会...”

那将领率队冲至近前,勒马停住,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何人胆敢在京畿之地行凶?”

臻多宝心念电转,立即上前施礼:“将军明鉴,小女子与家兄回乡途中,遭遇这群匪人拦路打劫,幸得将军及时相救。”

疤痕男子急道:“将军休听她胡言!我等是军器监差役,奉命追捕要犯!”

禁军将领冷笑一声:“军器监时候轮到插手缉拿要犯了?何况,”他目光锐利地盯住疤痕男子,“本将怎么不记得军器监有阁下这号人物?”

疤痕男子语塞,脸色变幻不定。

将领不再理会他,转向臻多宝:“姑娘受惊了。本将奉命巡查京畿,恰经此地。你们速速离去吧,这里交给本将处理。”

臻多宝心中疑惑,但不敢多问,忙道谢后返回马车。李伯立即催动马匹,从官兵让出的通道中疾驰而去。

马车驶出很远,臻多宝才稍稍放松,却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那些官兵...”赵泓挣扎着坐起,眉头紧锁,“不像是偶然经过。”

臻多宝点头:“我也觉得蹊跷。但那将领确实帮我们解了围。”

赵泓沉吟道:“京城局势复杂,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或许有人不希望王偃之得逞,暗中相助。”

“无论如何,我们暂时安全了。”臻多宝轻声道,为他检查伤口,“还好没有裂开。”

赵泓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多宝,方才你为何要独自面对那些人?太危险了。”

臻多宝垂眸:“我不能让你再涉险。”

“但我更不能失去你。”赵泓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答应我,不要再为我冒险。”

臻多宝抬眼与他对视,久久不语。车厢内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而紧张。

突然,马车再次急停。这次是因为路中央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们都意想不到的人。

臻多宝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挡在赵泓身前。

那人缓缓走近,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多宝,赵将军,别来无恙?”来人微笑道,眼神却冰冷如霜。

臻多宝的手悄悄握紧袖中短刃,声音紧绷:“怎么是你?”

来人笑意更深:“当然是我。否则,你们以为那些禁军为何会及时出现?”

赵泓挣扎着坐直身子,目光如刀:“王偃之果然神通广大,连禁军中都有你的眼线。”

来人摇头轻笑:“赵将军误会了。我并非王偃之的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我是来帮你们的。”

臻多宝与赵泓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神秘人的出现,让刚刚缓解的局势再次扑朔迷离起来。而前方的路,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崎岖难行。

晨光完全洒满大地,马车停在荒野小路上,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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