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夜幕逐渐降临,临安城的大街小巷被暮色笼罩,仿佛被一层薄纱轻轻覆盖。然而,这并没有掩盖住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万家灯火如点点繁星般次第亮起,照亮了南宋都城的每一个角落,勾勒出一幅热闹而繁荣的景象。
在这繁华的都市中,有一个身影正匆匆穿行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便是臻多宝,一个身形娇小却步伐稳健的女子。她手提一个精致的药匣,匣身由紫檀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显得古朴而典雅。
尽管周围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但臻多宝的心中却一片清明寂静。她的思绪早已飘飞到了三日之前,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时刻——赵泓为了保护她而身受重伤。
这三日来,臻多宝心急如焚,她动用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关系,四处打听赵泓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她得知赵泓被安置在一座隐匿于清河坊深处的王府别院中。
此刻,她正快步朝着那座别院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见到赵泓,为他治疗伤势。街边的酒肆里飘出阵阵香气,诱人的美食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但这丝毫勾不起臻多宝的食欲。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手中的药匣上,那里面装着她这几日不眠不休调制出来的金疮药和退热散,还有一味极其罕见的“冰肌续玉膏”。
这“冰肌续玉膏”可是她的压箱底宝贝,据说具有祛疤生肌的奇效,价值不菲。这是她当年及笄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一直被她视若珍宝,如今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给赵泓使用。
转入清河坊,人声渐稀。高门大院的黑漆木门紧闭,石狮沉默矗立。她依着打听来的信息,停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别院前。灰墙黛瓦,门楣上只简单题着“静观”二字,确是宗室子弟喜爱的风格,低调内敛。
她叩响门环,三轻两重,是约好的暗号。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劲装汉子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中的药匣和脸上停留片刻,方才侧身让她进去。
“姑娘随我来。”汉子声音低沉,引着她穿过影壁,绕过回廊。院内别有洞天,松竹掩映,奇石罗列,檐角挂着的铜铃在晚风中发出清冷的低鸣。夜色渐浓,廊下早早点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人影。
汉子在一处僻静的厢房前停下,低声禀报:“王爷,臻姑娘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却依旧沉稳的声音:“进来。”
臻多宝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那股气息交织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闻之不禁眉头微皱。房间的陈设简洁而雅致,一架精美的屏风将内外室隔开,给人一种静谧而舒适的感觉。
赵泓并没有像一般病人那样躺在床上,而是披着一件墨色的常服,斜靠在窗下的紫檀木榻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就着昏黄的灯火,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一卷书册。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毫无血色,仿佛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嘴唇也失去了应有的红润,显得有些干裂。左侧肩背处的衣衫微微鼓起,显然是包裹着厚厚的绷带,这说明他的伤势颇为严重。
当臻多宝踏入房间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引起了赵泓的注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恰好与臻多宝相对。那一瞬间,臻多宝只觉得赵泓的双眸在灯光的映照下,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明亮,宛如夜空中的寒星。
然而,在那明亮的眼眸深处,却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尽管如此,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刀,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灵魂,洞悉内心的一切秘密。
“你来了。”他放下书卷,唇角牵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似是微笑,却因伤痛而显得有些无力。
臻多宝压下心头瞬间涌起的酸涩与悸动,快步上前,将药匣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语气刻意带上了几分责备:“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不好好躺着休息?还看什么书?”
赵泓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淡淡道:“一点皮肉伤,不碍事。躺着无聊,找些闲书打发时间罢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添了一句,“劳你挂心,还特意过来。”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那夜惊心动魄的刺杀、那深可见骨的刀伤,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臻多宝却眼尖地发现,他说话时,搭在榻边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额角也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强忍痛楚。
“皮肉伤?”臻多宝拧紧了眉,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上前一步便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一片滚烫,她心头一沉,“还在发烧!大夫怎么说?伤口处理得如何?可有化脓?”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
赵泓因她突然的触碰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女子微凉的指尖落在滚烫的额上,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他抬眼,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写满了担忧,那双总是含着灵动笑意的眼睛此刻蹙起,眼底有着清晰的青黑,想必这几日也未曾安枕。
他心底某处悄然软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放缓了些:“无妨,大夫来看过,箭簇无毒,只是失血多了些,加之伤口有些红肿,才引起发热。每日换药,静养些时日便好。”
臻多宝收回手,眉头依旧紧锁:“箭伤最怕热毒内陷,岂能轻忽?”她转身打开药匣,取出几个瓷瓶,“这是我配的金疮药,清热消炎效果极好。还有这退热散,用温水化开服下。另外……”
她拿起那个小巧的白玉盒,打开,一股清冽的异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是冰肌续玉膏,对祛除疤痕有奇效。”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你终究是亲王之尊,身上若留下显眼疤痕,总是不好。”
赵泓目光扫过那些药瓶,最后落在那盒价值连城的药膏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自然知道“冰肌续玉膏”的珍贵,非寻常人家可得。她竟连这个都想到了。
“多谢。”他声音低沉,“这些药,正是所需。尤其是这退热散,方才还觉得有些昏沉。”他没有推拒她的好意,此刻也确需这些。只是那份细致用心,让他心头微暖,又觉沉甸甸。
臻多宝见他接受,松了口气,忙道:“那我先帮你换药?看看伤口情况。”话说出口,才觉不妥。对方是男子,更是亲王,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主动提出为其换药,实在过于僭越失礼。她的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云,眼神游移,不敢再看她。
赵泓也是一怔,看着她突然泛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样子,方才那股冷静干练的模样瞬间消失,变回了那个偶尔会露出几分娇憨的年轻女子。他心底失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不必劳烦姑娘,待会儿让侍从……”
“他们粗手粗脚,哪有我细心!”臻多宝脱口而出,说完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听起来更怪了。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灯花哔剥一声轻响。
赵泓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臻姑娘了。”他微微侧过身,将受伤的左肩背朝向了她。
臻多宝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指尖微颤地解开他墨色常服的系带,小心翼翼地将衣衫褪至腰际,露出绷紧的白色绷带。饶是她一再告诫自己医者父母心,目光触及那宽阔坚实的肩背线条时,心仍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定定神,屏住呼吸,开始解那染着点点殷红的旧绷带。动作间,指尖难免偶尔擦过他背部的皮肤,那滚烫的温度和紧绷的肌理让她指尖微麻。她努力专注于伤口,但两人距离极近,他身上清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药味、血腥味,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她鼻端,无端让人心慌意乱。
赵泓感受着身后那人笨拙却异常轻柔的动作,呼吸轻微而温热地拂过他的背脊,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凝神静气。
终于,最后一层纱布取下,伤口暴露出来。臻多宝倒抽一口冷气。
那箭伤靠近左肩胛,虽已缝合,但周围大片皮肉红肿不堪,甚至有些外翻,边缘透着不祥的暗紫色,显然炎症不轻。若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还叫一点皮肉伤?”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又是气又是心疼,“你是不是根本没让大夫好生处理?还是这几日根本没安心静养?”
赵泓听出她语气里的哽咽,沉默片刻,道:“事发突然,诸多事务需及时处理,难免……”
“什么事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臻多宝打断他,语气激动,“那日若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不会受伤!你若因此……因此……我……”她说不下去,只觉得眼眶发热,连忙低下头,从药匣里取出干净棉布、清水和药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伤口。
她先是用温水小心翼翼清洗伤口周围,动作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然后用银簪挑出药膏,仔细地涂抹在红肿处和伤口缝线上。她的动作确实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专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赵泓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紧张和小心翼翼,那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火辣的伤口,带来一阵舒适的沁凉,缓解了持续的灼痛。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柔和了许多:“那日即便不是你,是任何一位无辜百姓,我亦会出手。”
臻多宝涂抹药膏的手一顿。
只听他继续道:“所以你无需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保护治下子民,本就是我份内之事。”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况且,受伤总好过……你受伤。”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臻多宝心中荡开层层涟漪。她手上动作停住,怔怔地看着他宽阔的背脊,心跳如擂鼓。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出于王爷的责任,还是……
她不敢深想,慌忙收敛心神,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指尖的微颤泄露了心中的不平静。她拿起那盒“冰肌续玉膏”,用玉匙挑出少许,均匀地敷在伤口周围,希望能尽量淡化疤痕。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在流淌。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相依在一起。
好不容易重新包扎妥当,臻多宝已是额角见汗,仿佛打了一场大仗。她替他拉好衣衫,转到身前,又将退热散用温水化开,递到他面前:“快把这个喝了。”
赵泓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两人俱是一顿,同时抬眼看向对方。
目光在空中交汇,纠缠。他深邃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她的身影,似乎有某种深沉的情绪在涌动,几乎要满溢出来。臻多宝只觉得被他看得心跳失序,脸颊发烫,想移开视线,却像被定住了一般。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慌乱,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她也看到了他眸底深处的疲惫、隐忍,以及某种同样克制着的、呼之欲出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窗外风声簌簌,虫鸣唧唧,更衬得室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最终,还是赵泓先垂下眼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却压不住心底那份陌生的躁动。
臻多宝也猛地回神,慌忙接过空碗,转身放下,借以掩饰狂乱的心跳和发烫的脸颊。她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地找话题:“对了,那晚的刺客……可有线索?京兆府和皇城司查到什么了吗?”
提到正事,赵泓眼底那丝微澜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锐利。他靠回引枕,道:“刺客尸体上查不到任何身份印记,兵器也是寻常黑市所能购得,干净利落,是死士作风。”
臻多宝心一沉:“果然是冲着你来的?”
“十之八九。”赵泓语气平淡,“当日我微服出行,知晓行踪者寥寥。对方却能精准设伏,要么是府中出了内鬼,要么……”他目光微凝,“便是我的行踪一直在对方监视之下。”
“影阁?”臻多宝压低声音。
赵泓颔首:“可能性极大。近来我查案,触动的多是与之相关的线。他们按捺不住,也不意外。”他看向她,目光变得严肃,“那日你与我在一起,虽未暴露身份,但难保不会被他们留意。日后你出入务必更加小心。”
臻多宝想起那日惊险,仍心有余悸,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自己更要多加防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朝中对此次刺杀,有何反应?”
赵泓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自然是震惊哗然,天子脚下,亲王遇刺,非同小可。官家震怒,下旨严查。几位相公亦是纷纷表态,要求彻查幕后主使。”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而已。皇城司和殿前司互相推诿,京兆尹焦头烂额,真正能查下去的,又有几人?或许,有些人正乐见其成。”
臻多宝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中一凛:“你是说,朝中有人与影阁勾结?”
“未必是直接勾结,但利益交织,盘根错节。影阁能如此猖獗,背后若无人撑伞,绝无可能。”赵泓目光沉静,“我此次回朝,查办几桩旧案,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有人想给我一个警告,或者……干脆让我消失,也不足为奇。”
他的话平静无波,臻多宝却听得心惊肉跳。她早知道朝堂争斗凶险,却没想到竟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杀亲王的地步。而他,竟如此坦然地处在这漩涡中心。
“那你……”她声音干涩,“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箭伤需养,正好暂避锋芒,静观其变。”赵泓道,“对方一击不成,必有后手。我们以静制动,或许能引出更多破绽。”他看向她,“你兄长那边,近日可还顺利?”
臻多宝知他问的是利用臻记货行调查漕运线索之事,忙道:“一切如常,并未发现特别之处。或许对方也有所警觉,暂时按兵不动。”
“嗯。”赵泓并不意外,“非常时期,一切以稳妥为上。告诉你兄长,若无必要,近期不必主动探查,以免引来危险。”
“好。”臻多宝应下。她看着烛光下他苍白的侧脸,想到他身处重重危机之中,却依旧冷静筹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既有敬佩,又有担忧,还有一种想要与他并肩而立的冲动。
她从药匣底层取出一个油纸包:“对了,这是我让丫鬟熬的莲子羹,用冰镇着带来的,最是清热去火。你晚膳想必没用多少,喝点这个垫垫肚子,也好服药。”她说着,打开纸包,露出一只小巧的青瓷盅,盖子揭开,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泓看着那还透着丝丝凉气的瓷盅,微微一怔。他确实没什么胃口,晚膳几乎未动,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想到了。这种细致入微的关切,于他而言,是陌生而罕见的。他自幼长于宫廷,见惯了规矩礼数,利益算计,即便是关怀,也往往带着距离和目的。像这般纯粹而笨拙的体贴,让他冷硬的心房划过一道暖流。
“多谢。”他接过瓷盅,瓷壁冰凉,却熨帖着手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王爷。”是方才那劲装汉子的声音。
“何事?”赵泓问道,并未放下手中的瓷盅。
“宫里遣了内侍过来,询问王爷伤势,并赐下药材补品。高公公亲自来的,此刻正在前厅等候。”汉子回禀道。
赵泓与臻多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高公公是官家身边得力的内侍首领,他亲自前来,绝不仅仅是探病赐药那么简单。
“知道了,请高公公稍候,我即刻便来。”赵泓扬声道。
“是。”
门外脚步声远去。
赵泓放下瓷盅,对臻多宝道:“你在此稍坐,我去去便回。”
臻多宝连忙点头:“正事要紧。”
赵泓起身,因动作牵动伤口,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臻多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扶,又硬生生忍住。赵泓瞥见她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只整理了一下衣袍,确保看不出异样,这才举步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自怀中取出一物,转身递给臻多宝。
那是一枚约拇指大小的羊脂白玉扣,雕刻成祥云纹样,玉质温润,做工精巧,但看起来并无甚特别之处。
“这是?”臻多宝疑惑接过。
“一枚闲章。”赵泓语气平淡,“日后若遇急事,可持此物到城南‘墨香斋’,那里的掌柜是我的旧识,他能最快将消息传给我。若……若你察觉有人跟踪或身陷险境,亦可尝试去那里求助。”他顿了顿,添了一句,“凡事,安全为上。”
臻多宝握紧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玉扣,心中震动。这看似普通的玉扣,实则是他给予的一份护身符,一条紧急联络的渠道,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他自身处境艰难,却仍在为她的安危考量。
“我明白了。”她将玉扣紧紧攥在手心,重重点头,“你放心。”
赵泓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而出。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臻多宝独自留在弥漫着药香的室内,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手心被玉扣硌得生疼,心中却是一片滚烫。方才那短暂的眼神交汇,那近乎挑明却又咽回的话语,还有这枚赠予的玉扣……一切都在昭示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情愫正在悄然滋生,却被现实的危机与彼此的身份束缚着,无法宣之于口。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夜风涌入,带来一丝凉意。院中树影婆娑,远处前厅隐约传来人语声,听不真切。她望着那灯火通明处,心中为赵泓担忧,也不知宫中来人所为何事。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臻多宝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赵泓的伤势能否支撑,一会儿又思忖着朝中的暗流涌动。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听到脚步声回转。
她连忙起身。
赵泓推门进来,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肃。
“没事吧?”臻多宝关切地问。
“无妨。”赵泓摇头,走回榻边坐下,微微喘了口气,才道,“官家关怀,赐了些药材,又问及案情进展。高公公亦是代几位相公表达慰问。”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臻多宝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高,显然方才的交谈并非表面那般简单。她不便多问朝中之事,只道:“你脸色不好,快躺下歇息吧。我也该告辞了,免得引人注意。”
赵泓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点了点头:“也好。我让赵霆送你回去。”赵霆便是方才那名劲装汉子。
“不必麻烦……”
“务必让他送。”赵泓语气坚持,带着不容置疑,“夜已深,你独自回去我不放心。”
臻多宝见他态度坚决,心中微暖,不再推辞:“那……多谢。你好好养伤,按时用药。我……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好。”赵泓看着她,目光深沉,“路上小心。”
臻多宝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这才转身拿起药匣,快步走出房门。
赵霆已在门外等候,默不作声地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寂静的院落中。夜风更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臻多宝握紧了袖中的玉扣,心中那份因情愫暗生而带来的微甜,渐渐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取代。赵泓的受伤,宫中的深夜探问,还有那隐藏在暗处、手段狠辣的“影阁”……这一切都像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临安城繁华的夜色之上。
行至别院侧门,赵霆低声道:“姑娘,从此处出去,绕过两条巷子便是御街。属下会在暗处随行,直至姑娘安全抵达府上。”
“有劳赵侍卫。”臻多宝福了一礼。
赵霆拱手还礼,随即悄无声息地融入墙角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臻多宝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定了定神,推开那扇不起眼的侧门,迈步走入漆黑的巷弄。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御街传来的隐约市声。她借着微弱的天光,加快脚步,心中盘算着回去的路线。
然而,刚走出不到百步,一种莫名的寒意陡然爬上脊背。
她似乎听到,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风声,还有另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远远地缀在后面。
臻多宝心头一紧,猛地停下脚步,屏息倾听。
那脚步声也立刻消失了。
巷子里只剩下风吹动地上碎纸的窸窣声。
是错觉吗?
她不敢大意,想起赵泓的叮嘱,立刻提高了警惕。她假装整理裙摆,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向后扫去——
深长的巷弄,昏暗不明,似乎空无一人。
但她分明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暗处的毒蛇,正牢牢地锁定了她。
危机,如影随形,已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