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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宝阁的密室隐藏在店铺的后方,宛如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要进入这个密室,需要穿过一道隐蔽的活板门,这道门巧妙地隐藏在墙壁之中,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找到它的位置。

一旦进入活板门,就会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段狭窄的石阶之上。这段石阶共有十二级,每一级都显得有些陡峭,需要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当走完这十二级石阶后,终于来到了密室的内部。

密室的四壁都摆满了书柜,这些书柜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籍和卷宗。这些书籍和卷宗显然已经有很长的历史,纸张泛黄,散发着淡淡的陈旧气息。

在密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桌。这张桌子看上去非常古老,上面的纹路和色泽都显示出它的年代久远。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然而这些文具却显得有些凌乱不堪。写废的宣纸被揉成一团,随意地散落在四周,仿佛是被一阵狂风扫落的枯叶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味,那是陈旧的墨汁与焦虑混合而成的味道。多宝正伏在案前,他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紧紧地攥着一支狼毫笔,仿佛那支笔是他生命的全部。笔尖饱蘸着墨汁,悬在铺开的白玉版宣纸之上,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滴落下来。

他已在此尝试了整整两个时辰。

汗珠自他额角滚落,划过清瘦面颊,最终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灰暗的痕迹。可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方寸之间的纸面上,凝聚在脑海中反复勾勒、早已烂熟于胸的那份名单笔迹之上。

失败。又一次失败。

笔尖终于落下,手腕运力,勾勒出第一个字的起笔。形已具,神却散。那字迹徒具其形,软塌塌地趴在纸上,毫无记忆中那份名单上笔走龙蛇的锋锐与藏而不露的力道。

“不对…不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绝望。腕子一甩,又将一张辛苦写就的宣纸揉成一团,狠狠掷向墙角。那角落里,类似的纸团早已堆积如山。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呼吸,再次蘸墨。手臂的酸麻与内心的焦灼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越缠越紧,几乎窒息。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每多耽搁一刻,父亲蒙受的不白之冤就更深一分,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就更安稳一分。

必须成功。必须一模一样。

心越急,手越是不听使唤。笔锋再次触及纸面,却在中途猛地一滑,拉出一道丑陋的墨痕,彻底毁了这张纸。

“呃啊——”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多宝猛地将笔拍在桌上,墨汁四溅。他双手撑住桌沿,指节凸出,低着头剧烈地喘息,肩背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崩溃的边缘,像有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迅速上升,即将没顶。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剩他自己粗重呼吸声的刹那,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突兀地自身后响起。

“形似易,神似难。更何况,要摹的是赴死之心。”

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玉石投入死寂的潭水。

多宝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他猝然回头,心脏疯狂地擂动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密室入口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玄色常服,身姿高挑而挺拔,宛如青松般笔直地站立在最低一级石阶之上。他负手而立,仿佛已经在那里伫立了很长时间,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昏暗的油灯光线微弱地摇曳着,勉强照亮了他的身影,却也只能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他的面庞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他的神色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他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如同寒星一般,稳稳地落在多宝身上,透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多宝心头一紧,他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赵泓。可是,赵泓究竟是如何进入这多宝阁的呢?那活板门的机关设计得如此精巧,开启时绝对不会发出半点声响,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难道说,赵泓的脚步如同猫一样轻盈敏捷,以至于自己都未能察觉到他的靠近?亦或是,他对这多宝阁的熟悉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骇然与恐惧瞬间攫住了多宝,比方才的挫败感更甚百倍。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桌上那片狼藉,嗓音因极度惊悸而变调:“赵…赵大人?!您…您怎会在此处?!”

赵泓并未立即回答。他缓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踏入密室。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四周,掠过墙角那堆纸团,掠过桌上溅落的墨点,最后落回多宝苍白失措的脸上。

“这京城之内,尚未有本王想去而去不得之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何况,你这多宝阁,本王少时常来。”

多宝心头巨震。父亲与皇室确有些渊源,但他从未想过,这位权势煊赫的亲王,竟曾是他家店的常客。而此刻,更致命的问题是——

赵泓的视线越过他,落在桌案那张写坏了的宣纸上,虽只一眼,却已足够。

“你在临摹‘河朔军粮案’的涉案名单笔迹。”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多宝竭力隐藏的秘密,“你想为苏御史翻案。”

不是疑问,是断定。

多宝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备与掩饰,在这句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怎么会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

巨大的恐慌攫住他,下意识地否认:“不…赵大人误会了!我…我只是练习书法,随意…”

“是吗?”赵泓打断他,向前又迈了一步。明明没什么逼迫的动作,却带来无形的沉重压力,让多宝几乎喘不过气。“苏御史下狱前三日,曾密会时任吏部侍郎的王谨之。次日,王侍郎便得到这份名单,成为定罪铁证之一。然,王侍郎于案结后不久,亦暴毙家中。”

他顿了顿,看着多宝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恐惧,缓缓道出最终判断:“名单笔迹,出自王谨之之手。但你摹的,并非王侍郎平日奏章的字形。你在摹写那份名单上的特定笔迹…那份,连王侍郎家人皆未能认出、几可乱真,却最终要了他性命的字。”

多宝彻底僵在原地,手脚冰凉。父亲与王侍郎是至交,这份关于笔迹的隐秘疑点,是父亲在狱中濒死之际,趁探监时紧紧攥住他的手,用尽最后气力断断续续透露的!这应是绝密!赵泓如何得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看着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多宝,赵泓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他今日前来,并非偶然。自那日多宝阁初见,这年轻匠人眼中深藏的悲愤与决绝,便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后几日,他手下的人便报来,苏家这位儿子行为有些异常,频繁查阅旧卷,闭门不出。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方才在门外静立片刻,已证实了猜测。

他今日来,本有更为重要之事,与那“君王镇纸”息息相关。但此刻,看着眼前这年轻人濒临崩溃却仍强撑的模样,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本王若欲阻你,此刻你已身在诏狱,而非站在这里与本王说话。”赵泓语气放缓了些许,目光扫过桌上凌乱的笔墨,“进展如何?”

多宝惊疑不定地瞪着他,心脏仍在狂跳。赵泓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却又可能瞬间化为绞索。他无法判断这位亲王真正的意图。是试探?是猫捉老鼠的戏弄?还是…

“我…”他嗓音干哑,避开赵泓的目光,看向桌上那惨不忍睹的宣纸,挫败感再次涌上,混合着巨大的惶恐,几乎将他淹没,“…不成。无论如何尝试…皆不得其法…”声音里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与绝望,“我摹不出那份…那份…”

那份从容赴死、却又暗藏千钧力量的决绝。那份名单的笔者,自知书写的是催命符,却不得不写,将所有的恐惧、不甘与最后的坚持,都凝在了笔锋之下。那是一种极其复杂而矛盾的神韵。

多宝再次抓起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不顾一切地蘸墨,试图再次尝试。手臂却沉重酸软得不听使唤,抖得更加厉害。墨汁滴答落下,污了宣纸。

“你看!就是这样!不成!就是不成!”他情绪骤然失控,声音拔高,带着哭腔,猛地又要将笔掷出!

就在此时——

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大手,突然从身后伸来,精准地握住了他执笔的右手手腕。

动作快得惊人,且毫无征兆。

多宝整个人猛地一颤,瞬间僵直,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

陌生的体温,透过那单薄的夏日衣袖,如涓涓细流般,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这温度既不炽热,也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仿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柔和而温暖。然而,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温度,却沉重得令人难以置信,稳定得如同磐石一般,瞬间将他那失控的颤抖牢牢压制。

与此同时,一股极淡的、清冽的冷松香气,宛如山间的清风,悠悠地萦绕而来。这股香气清新宜人,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仿佛是来自高山之巅的千年古松,历经岁月的洗礼,散发出的独特气息。

紧接着,他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之人正逐渐迫近。那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一般,气势磅礴,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其中。对方的另一只手臂似乎是为了保持平衡,虚虚地撑在了桌沿,形成了一个将他困在桌案与对方胸膛之间的狭小空间。

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敏感的耳际与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多宝瞳孔收缩,呼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他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更何况是身份如此尊贵、莫测的亲王!惊骇、羞窘、无措、还有一丝本能的抗拒,让他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动弹不得。

“稳住。”

赵泓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比平日似乎更沉静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穿透了他混乱的思绪。

“腕悬空,指实掌虚。”赵泓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他挣脱,又未弄疼他。那稳定的触感,仿佛一道暖流,强行注入了多宝冰冷慌乱的身体。

“力由地起,经腰背,贯于肩肘,最终达于指腕。”赵泓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多宝的耳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指令的意味,“非仅手腕之力。你心乱,故力散。”

多宝僵硬地任由对方摆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泓胸腔的微震,甚至能听到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与自己狂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那沉稳的呼吸节奏,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失控的喘息竟不由自主地试图去跟随、去平复。

巨大的困惑席卷了他。赵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贵为亲王,为何要纡尊降贵,亲手来…来教他写字?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之前的恐惧,让他头脑发昏,思绪乱成一团麻。他想挣脱,身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在那份强大而稳定的力量面前,生出一丝可耻的、脆弱的依赖。

赵泓的目光落在宣纸上,专注而锐利,似乎完全无视了怀中这具僵硬身体的内心风暴。他的姿态无比自然,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临摹此类笔迹,非为炫技,实为窥心。”他继续道,声音平稳如初,“笔者当时心境如何?是愤懑,是绝望,是权衡,还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笔锋如心锋,藏不住。”

他握着多宝的手腕,带动那支狼毫笔,再次蘸墨。动作流畅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看仔细。”赵泓低声道。

话音落下,他手腕微微用力,引导着多宝的手,落下了第一笔!

多宝浑身一震,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强行拉回了笔尖。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方才在他手中还不听使唤、颤抖软弱的笔锋,此刻在赵泓的掌控下,变得稳如泰山。起笔、行笔、转锋、收笔…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充满了一种内敛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不再是徒具其形的模仿,而是真正有了灵魂的书写!

赵泓的引导并非强行控制,更像是一种力量的传递和信心的注入。多宝能感觉到那份沉稳的力道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熨平了他心中的慌乱与焦灼,奇迹般地安抚了他痉挛般颤抖的手腕。

他的背脊紧贴着赵泓的前胸,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对方衣衫下坚实肌肉的轮廓随着运笔的细微动作而变化。那清冽的冷松气息无处不在,包围着他,与身后传来的体温、耳畔低沉的嗓音、手腕上坚定而不失温和的力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极其诡异、却又无法挣脱的亲密氛围。

多宝的心跳依旧很快,却不再完全是因为恐惧。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他僵硬地跟着那力道移动手腕,眼睛死死盯着笔尖。

一个个沉稳有力、形神兼备的字迹,流畅地在宣纸上呈现出来。与他之前那些失败之作截然不同,与记忆中那份名单上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不,甚至更…更完美地再现了那种隐藏在工整下的激烈情绪,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沉重与决然。

他竟…真的做到了?在赵泓的帮助下…

这一刻,惊惧稍退,巨大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恍惚感占据了上风。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不再全然抗拒那份引导,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去体会、去记忆那种运笔的感觉,那种力量的运用方式。

密室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狼毫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轻响,以及…两人几乎交融的呼吸声。

油灯的光芒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显得格外亲密,也格外诡异。

赵泓低垂着眼睫,目光专注于笔下的字迹,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中那截纤细手腕的微凉触感,以及怀中身体从极度僵硬到微微放松的细微变化,是如何清晰地传来。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冷松香,还有年轻人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以及一丝墨汁的苦涩气味。怀中人耳根泛起的、连本人可能都未察觉的薄红,也落入了他的眼底。

他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如同深潭投入一颗细石,涟漪乍起便迅速平复,快得无人能捕捉。握着手腕的指腹,几不可觉地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的呼吸频率,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错乱,但立刻又被强行调控到原有的平稳节奏。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皆被完美地隐藏在他冷硬的外表之下。

笔走龙蛇,一行行字迹流畅而出。多宝的心神已完全被这奇迹般的书写所吸引,暂时忘却了身后之人的身份与危险,全神贯注于笔锋的每一丝转折与力道。

终于,最后一笔,沉稳收锋。

完美复现。

纸上墨迹未干,乌黑亮泽,在灯下泛着微光。那字迹,与多宝深深刻在脑海中的那份名单,别无二致!甚至那份神韵,那份赴死前的孤愤与强压下的镇定,都淋漓尽致!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

那稳定可靠的温热骤然离去,带来一阵微凉的失落感。身后压迫性的气息也随之退开。

多宝猛地回神,像是从一场离奇的梦境中惊醒。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已退开一步的赵泓。

赵泓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回味刚才的触感。随即他抬起眼,目光与多宝撞个正着。

多宝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移开视线,脸上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热意,心跳再次失控。他慌忙放下笔,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成功的激动,还是因为方才那难以启齿的亲密接触。

密室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墨香,以及一种无形无声、却悄然改变了什么的氛围。

成功的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沉重的现实压过。多宝看着纸上那足以以假乱真的字迹,心脏沉甸甸地坠下去。这证明了什么?证明父亲和王侍郎的怀疑极可能是对的!那份名单,果然是伪造的!而伪造者…

“现在,告诉本王,”赵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所知的‘河朔军粮案’,以及苏御史获罪的细节。”

多宝猛地抬头,看向赵泓。对方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意图。

他该说吗?能说吗?

赵泓方才的举动,无疑是一种表态,一种近乎明示的介入。但他目的何在?是真的好奇?是想帮忙?还是…另有深意?

父亲临死前的惨状闪过眼前,那彻骨的冤屈与恨意灼烧着多宝的心脏。他孤身一人挣扎多日,如同在黑暗的泥沼中独行,看不到丝毫希望。此刻,赵泓的出现,以及他展现出的强大力量与深不可测的洞察力,像是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诱人靠近,却又可能蕴藏着更大的危险。

这是一场赌博。赌赵泓的意图,赌他自己的判断。

多宝嘴唇干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舔了舔嘴唇,声音艰涩地开口,极其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家父…始终坚信朝廷公正。即便…即便身陷囹圄,仍嘱我…不可心生怨怼。”他顿了顿,观察着赵泓的神色,对方却毫无表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王侍郎暴毙,实在蹊跷。家父曾言…名单笔迹,确有疑点。但当时…无人肯听。”

他不敢说得太多,更不敢提及父亲对朝中某位大人物的怀疑,只将焦点集中在笔迹和王侍郎之死上。

赵泓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待多宝说完,他沉默片刻,方才淡淡道:“王谨之死后,家宅遭遇火灾,许多文书付之一炬。世上能认出他笔迹,又能察觉那份名单细微不同之人,屈指可数。”

他的话,间接肯定了多宝父子怀疑的价值。

多宝心中稍安,却又因他话语中透露的信息而更加心惊。赵泓对案情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此事,”赵泓目光扫过桌上那幅刚刚完成的、足以作为新证据的临作,语气骤然转冷,带上了明确的警告意味,“水深千尺,凶险异常。非你一人可涉足。”

他看向多宝,眼神锐利如刀:“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此物,”他指了指那幅字,“妥善藏匿,非到万不得已,不可示人。否则,杀身之祸,立至。”

冰冷的警告让多宝打了个寒颤,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浇灭。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触碰的是何等危险的领域。

“为何…”多宝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发紧,“殿下为何…要帮我?”

赵泓闻言,眸光微动。他并未立即回答,视线反而越过多宝,落在他身后书架某处,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那里,似乎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堆放着一些旧账册和杂物。

他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沉吟,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多宝,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莫测:“本王并非帮你。”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声音里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只是今日恰有此闲情,看你写字罢了。”

这个理由敷衍得近乎羞辱。

多宝怔住,一时无言。

赵泓不再多言,转身,步履从容地踏上石阶,玄色衣袍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行至密室入口活板门处,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视线似乎极快地扫过门框内侧某处一个极不起眼的、仿佛年久磨损留下的旧痕,目光微微一闪。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活板门轻轻合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人开启过。

密室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多宝一人,对着满桌狼藉,和那张墨迹未干的、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临作。

他呆呆地站着,许久未动。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稳定有力的触感和温度;耳畔,仿佛还萦绕着那低沉的嗓音和温热的呼吸。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成功的悸动、巨大的困惑、以及对未来更深重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看着那处被赵泓握过的地方,皮肤似乎还微微发烫。

赵泓的最后一眼,那句“并非帮你”,以及离去时那细微的停顿…像是一道道迷障,横亘在他心头。

他究竟是谁?是偶然伸以援手的旁观者,还是别有所图的布局之人?

多宝闭上眼,用力攥紧了手指。

他知道,从赵泓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不同了。他封闭的、充满仇恨与孤独的世界,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透进光、也可能涌入更多风雨的缝隙。

一种复杂而脆弱的联系,已然建立。

是救赎的开端,还是更深陷阱的入口?

他无从判断。

只能紧握手中笔,以及那骤然降临的、福祸难料的——“君王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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