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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多宝的手指,枯槁如冬日里的残枝,带着生命尽头最后一点微温,抬得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

它没有指向金殿外那可能藏着证据的虚无方向,也没有指向某个具体的人证物证。那根微微颤抖的手指,艰难地、固执地,越过一片惊愕的目光和倒吸的冷气,直直地、不容置疑地戳向被数名铁甲力士死死压制在冰冷金砖上的赵泓!

赵泓浑身浴血,铁链加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可他的头颅始终高昂着,颈项绷出倔强的线条,如同被暴雨狂风击打却不肯折断的孤松。当那根垂死的手指穿透殿内凝固的空气指向他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瞳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利箭狠狠贯穿。

臻多宝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但赵泓看清了,那口型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将…军…信…他…”

每一个无声的音节都耗尽了他最后残存的生命力。话音未落,那只抬起的手臂,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颓然坠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臻多宝的头颅偏向一侧,脸上最后那点挣扎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死寂的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唯有胸膛间一丝若有若无的起伏,证明他还未完全踏进鬼门关。璇玑夫人——或者说此刻那位伪装的神医——早已扑至他身边,手中银针快得化作一片虚影,精准地刺入他心脉周围的数处大穴,同时毫不犹豫地将一枚赤红如血、散发着奇异辛辣气息的丹药塞入他口中。那是百草堂以无数奇珍异草、甚至可能以性命为引炼制的“九死还魂丹”。药力入喉,臻多宝的身体猛地弓起,剧烈地抽搐,口中喷涌出更多腥臭的黑血。然而就在这濒死的痉挛中,他那双原本已然扩散、蒙上死亡阴影的瞳孔,竟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异常锐利的光,如同残烛在熄灭前爆出的最后一点火星,死死地、充满托付地,定在赵泓身上,旋即彻底黯淡下去。

那无声的一指,那耗尽灵魂的四个字,在死寂的金殿里掀起了无声的惊雷!

所有目光,无论是高踞御座、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还是侍立阶下、神色莫测的亲王,抑或是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所有的视线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聚焦在赵泓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惊疑、震撼,以及一种被强行扭转的认知——赵泓,这个被枷锁禁锢、被定为待审罪囚的边将,在臻多宝以生命为代价的指认下,身份骤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他不再是等待审判的囚徒,而成了承载真相的唯一容器,成了黑暗深渊中唯一可能透出光亮的希望象征!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阶上的高俅,那张惯于在庙堂风云中保持雍容镇定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金殿角落里剥落的金漆一般惨白。他宽大的紫袍袖口下,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细微的颤抖却再也无法掩饰。

“吼——!!!”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凄厉、如同濒死凶兽发出的咆哮,猛地撕裂了大殿死水般的寂静,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是赵泓!

他目睹了那根手指的坠落,看到了臻多宝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的熄灭。挚友那无声的托付,那以生命为代价的信任,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无情地烫穿了他连日来被酷刑、被囚禁、被冤屈所压抑的层层坚冰,直抵灵魂最深处!胸腔里积压的怒火、属于边军统帅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滔天杀伐之气、还有为十万冤魂、为挚友讨还清白与血债的决绝意志,在这一刻,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全身虬结的肌肉在粗粝的囚服下疯狂贲张,皮肤下的青筋根根暴凸,如同一条条扭曲盘绕的怒龙,随时要破体而出!那束缚着他手腕脚踝的沉重精钢镣铐,在他骤然爆发的非人巨力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濒临极限的呻吟!

嘎吱——嘎嘣!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如同丧钟,接连炸响!

砰!手腕处精钢打造的厚重扣环首先崩裂!碎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激射而出,吓得近处几名按押他的力士本能地缩头躲避!

砰!紧接着是脚踝!坚固的镣铐硬生生被他蛮横的力量从内部撑开、变形、最终彻底脱开束缚!

断裂的金属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碎片,四散飞溅,叮叮当当地打在周围力士的甲胄上,甚至擦过一名近臣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惊呼声、倒吸冷气声瞬间响成一片!那些刚刚还死死压制着他的力士,被这挣脱枷锁、如同魔神降世般的恐怖景象骇得连连后退,手中刀枪都险些拿捏不稳!

赵泓,挣脱了!

他猛地挺直了腰背,如同被压弯的劲弓骤然反弹!满身的血污——有旧伤崩裂涌出的,有刚刚挣扎时新添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的脚步因重伤和失血而虚浮不稳,踩在金砖上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然而,那挺拔如擎天之枪的身影,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眸,却散发出足以冻结空气的恐怖压迫感!他无视周围重新挺起、密密麻麻指向他身体的森寒刀枪,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轰!

脚下坚硬的、象征着皇家威严与永恒的金砖,竟在他这一步之下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以他的脚掌为中心,瞬间蔓延开去!

整个金殿,仿佛在他这一步之下,也随之震动!

他伸出鲜血淋漓、骨节粗大的右手,看也不看,猛地将食指塞入口中,狠狠一咬!皮肉撕裂,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岩浆,瞬间涌出!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俯身,以血为墨,以碎裂的金砖为纸!

食指蘸着滚烫的、属于自己的热血,在布满裂痕的金色地砖上,龙飞凤舞,力透砖石!两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血字,如同战鼓擂响,如同刀剑劈砍,悍然呈现:

“证!”——那血淋淋的笔锋,带着千钧之力,直指臻多宝用生命引出的线索,直指那即将到来的如山铁证!是昭雪冤屈的号角!

“战!”——那最后一笔拖曳出的血痕,带着决绝的杀伐之气,是他对不公命运、对一切魑魅魍魉发出的终极宣战!是十万边军冤魂的咆哮,也是为挚友复仇的烈焰!

写罢,那染血的食指犹自滴着殷红。赵泓猛地单膝跪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沾满自己热血的金砖上。这一跪,并非向着御座上的皇权,而是跪给这朗朗乾坤间被蒙蔽的正气!跪给那塞外黄沙下堆积如山的十万忠骨!跪给刚刚为他燃尽生命之火的挚友臻多宝!

他豁然抬头,染血的食指如同淬血的利剑,带着无边的恨意与决然,直直刺向阶上面如死灰的高俅!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锈蚀的铁片在疯狂摩擦,每一个字却都带着穿透九霄、震碎人心的力量:

“高俅老贼!赵泓在此!以血为誓!今日若证吾清白……”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将那紫袍身影彻底焚毁,“必以尔项上人头!祭我边关十万忠魂!祭我挚友多宝!若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身化齑粉!”

他染血的拳头重重捶在染血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如同战鼓最后的回音。他环视着这金碧辉煌又冰冷彻骨的大殿,目光扫过御座,扫过满朝文武,那嘶吼如同困龙最后的咆哮,在梁柱间猛烈回荡:

“陛下!诸公!请…鉴…证!”

这血誓,是战士用生命熔铸的诺言,是复仇者向深渊发出的战书,是绝望者对正义最后的、最悲壮的呐喊!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滚烫的血,带着原始而暴烈的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将那金殿的浮华与虚伪撕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杀气,构成了最残酷也最震撼的暴力美学图景!

赵泓的血誓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落的惊雷,裹挟着无边杀意与冤魂的哭嚎,狠狠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灵魂深处!

高俅首当其冲!那嘶哑如刮骨的声音,那直刺心窝的血指,那“十万忠魂”、“挚友多宝”的字眼,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他身体剧烈一晃,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那张保养得宜、惯于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头咯咯作响,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赵泓,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涌上的、无法控制的恐慌!

殿内的空气凝固到了极致,仿佛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寒冰,压得人喘不过气。支持赵泓的清流官员,早已热泪盈眶,有人紧握双拳,指节发白,激动得浑身颤抖;有人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望向赵泓的目光充满了悲愤与崇敬。而高俅一党的党羽,则个个面无人色,眼神躲闪,冷汗浸透了他们华贵的官袍内衬,如同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之中,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就在这死寂紧绷到即将崩断的刹那——

咚!咚!咚!

沉重得如同巨灵神擂动战鼓的声音,猛地从紧闭的、厚重的朱漆金钉殿门外传来!那声音不是敲,而是撞!是血肉之躯绝望而疯狂地撞击着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门扉!

“陛下——!陛下啊——!!!” 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号哭穿透门板,如同无数冤魂在黄泉之下的尖啸,带着令人头皮炸裂的绝望和锥心刺骨的悲怆!

轰隆!

紧闭的殿门,那象征着无上威严、等闲不得擅开的门户,竟被一股源自地狱的蛮力撞开了一道豁口!刺眼的光线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涌入!

一个血人,如同从沸腾的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扑倒在豁口处的门槛上!

他的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血肉模糊,筋骨狰狞地暴露在外,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汩汩地涌出,将他身下的金砖迅速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仅存的右臂,以一种超越死亡的执拗力量,死死地、死死地抓着一个同样浸透了粘稠鲜血的、黄铜打造的军情急报密管!那铜管上雕刻的飞马图案已被血污糊住,却更显狰狞。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扬起那张被血污和尘土完全覆盖、根本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甜:

“陛下…八…八百里加急!雁…雁门关…破城前夜…守…守将王禀…绝笔血书…并…并…高俅通敌…铁证!高贼…卖国!!!”

“卖国”二字如同耗尽了他生命最后一点烛火,嘶喊声戛然而止。他抓握铜管的右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软倒下去,再无半点声息。那颗不屈的头颅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最后一声轻响。

那只沉重的、沾满血迹的铜管,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滚落出来,在死寂无声的大殿里,发出几声清脆又无比沉重的“当啷”声,一路滚过染血的金砖,最终停在了一片狼藉的殿中央。那声音,如同丧钟的余韵,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豁开的殿门外,景象更是令人心胆俱裂!

数名身着殿前司服饰的侍卫横七竖八地倒毙在地,鲜血从他们破碎的甲胄缝隙中汩汩流出,汇成小小的血泊。残肢断刃散落一地,浓烈的血腥味和厮杀后的惨烈气息扑面而来。仅剩的两三个身影,穿着不起眼的江湖劲装,浑身浴血,如同刚从血海里爬出的修罗。他们背靠着染血的殿门和廊柱,手中钢刀早已砍得卷刃崩口,兀自死死地护住那道豁口,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凶狠决绝地逼视着外面更多围拢上来、却一时被这惨烈景象所慑的追兵!他们的脚下,是更多的尸体和滑腻的血浆!这是一场无声的、以生命为代价的惨烈搏杀,刚刚结束,余温尚存,死亡的阴影浓得化不开!这殿外无声的修罗场,为殿内滚落的铜管,做了最残酷、最血腥的注脚!

无论是边关信使以断臂残躯、以生命送达的军情密报和惊天指证,还是殿外那以血肉铺就、阻挡追兵的惨烈搏杀,都充满了最原始、最直观的暴力冲击!那是信息本身的绝对重量,以最惨烈的死亡作为送达的代价!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冲击,将“暴力美学”推到了令人窒息的巅峰!

“王禀…血书…通敌铁证…卖国……”

阶上的皇帝,在臻多宝以命指引、赵泓血誓惊天的震撼中尚未平复,此刻再被这血淋淋闯入的惨烈信使和那“卖国”二字狠狠冲击!他霍然从御座上站起!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份密奏(正是老王爷暗中递入),其特殊的封皮样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高俅和阶下影阁指挥使徐晟的眼底!

“啊!” 高俅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惊叫,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

徐晟那张如同万年寒冰的脸上,也瞬间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握着刀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皇帝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带着积压了太久的雷霆之怒,猛地扫向阶下脸色惨白的影阁指挥使徐晟!他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更凿在高俅和徐晟的心上:

“徐晟!” 皇帝直接点了他的名讳,龙袍无风自动,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山岳倾塌,“朕…最后问你一次!三年前,西路军那十万石军粮…沉于汴河何处?沉船打捞记录…何在?影阁…当真…毫不知情?!”

他直接引用了臻多宝临死前指证的核心!更点明了负责京城治安、监控百官、无所不在的影阁,在这桩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巨案中,扮演了何等可疑的角色!那封密奏在他手中被捏得死紧,封皮上特殊的暗记,如同悬在徐晟头顶的断头铡刀!

这质问,是皇权的终极暴力!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咽喉,而那句句诛心的言语,配合着那封致命的密奏,更是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徐晟瞬间面如金纸,冷汗涔涔而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无形的权力之刃,已将他逼到了悬崖边缘!

边关守将王禀以绝笔血书控诉通敌卖国!

皇帝亲口引述臻多宝指证,质问影阁掩盖军粮沉船!

心腹管家虽未现身,但皇帝手中那份足以致命的密奏封皮,如同无形的鬼影,死死扼住了高俅的咽喉!

三重惊雷,一道比一道更猛,一道比一道更致命!如同九天之上积蓄了万年的雷霆,精准无比地、摧枯拉朽地劈落在高俅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谎言堡垒之上!

堡垒的基石在血书的控诉下崩塌!

堡垒的梁柱在皇帝的质问下断裂!

堡垒最后的遮羞布在那密奏封皮的惊鸿一瞥下被彻底撕碎!

高俅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虚伪的镇定,那张惨白的脸瞬间转为死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抽干!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枯黄的败叶,宽大的紫袍朝服瞬间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枯瘦的身体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轮廓。他徒劳地伸出手指,指向地上那滚落的、沾满信使鲜血的铜管,又指向阶上龙威赫赫的皇帝,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怪响:

“妖…妖言!陛下…此乃…此乃…构陷!天大的…构陷啊!” 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和垂死的挣扎,语无伦次,逻辑全无。他精心构筑的帝国,在绝对的力量(血淋淋的物证、皇权的终极威压、以及那如芒在背的“鬼证”威胁)面前,土崩瓦解,片瓦无存!

阶上的皇帝,眼神森寒如万载玄冰,看着高俅这副失魂落魄、丑态百出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厌恶与决绝的杀意。他不再给这条老狗任何喘息、任何狡辩的机会!

“来人!” 皇帝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将铜管血书,即刻呈上御览!”

“着殿前司都指挥使!” 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阶下早已按刀待命的殿前司统帅,“即刻调兵,围了相府!给朕掘地三尺,找出荷花池太湖石下所藏之物!片纸不得遗漏!” 荷花池太湖石!这正是那“已死”管家供出的藏匿谋逆证据之地!皇帝在此刻当众喝破,无异于将高俅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碾碎!

“影阁指挥使徐晟!” 皇帝的目光如冰冷的箭矢,射向面无人色的徐晟,“卸刀!原地待参!听候发落!” 这一声“卸刀”,如同抽掉了徐晟的脊梁骨,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上血色尽褪,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终究还是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刀。那象征着影阁无上权柄的狭长弯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又无比沉重的声响。

最后,皇帝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铁闸,死死锁定了瘫软如泥的高俅,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的判词,响彻整个金殿:

“罪臣高俅!剥去冠带!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喏!”

早已如狼似虎、蓄势待发的殿前司武士齐声暴喝!声浪如同闷雷,震得殿宇嗡嗡作响!这些身着鲜明亮银甲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钢机器的武士,带着凛冽的杀气,轰然扑上!

两名高大武士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高俅枯瘦的双臂!另一名武士上前,毫不留情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高俅头上那顶象征着文官极致荣耀的紫金七梁进贤冠,狠狠一扯!

“不——!” 高俅发出一声绝望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如同被刺穿心脏的野兽。

咔嚓!冠冕的系带崩断,连带着几缕花白的头发被硬生生扯下!那顶代表着宰相权柄的冠冕,如同垃圾般被随手扔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了尘埃。

紧接着,嗤啦!嗤啦!裂帛之声刺耳响起!武士粗壮的手抓住高俅身上那件华贵无比的紫色蟒袍,如同撕开一张废纸般,狠狠向两边撕裂!玉带崩开,镶嵌的玉片叮叮当当散落一地!转眼间,曾经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高太尉,只剩下一身凌乱污秽的白色中衣,如同被拔光了毛的落汤鸡,在武士铁钳般的掌控下徒劳地挣扎、踢蹬。

“陛下!冤枉!老臣冤枉啊——!是构陷!构陷啊——!” 他涕泪横流,绝望的嘶嚎在空旷的金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恐惧。他挣扎得如此剧烈,以至于袖袍翻飞。

啪嗒!

一个物件从他剧烈挣扎的袖口中滑落出来,掉在染血的金砖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是一个小巧的、通体乌黑泛着幽蓝光泽的吹箭筒!筒口打磨得极其锋利,一看便知淬有剧毒!正是他预备用来在混乱中暗杀臻多宝、杀人灭口的凶器!

这一下,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殿内瞬间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惊呼和愤怒的唾骂!连原本对高俅尚存一丝同情或侥幸的官员,此刻也彻底闭上了嘴,眼中只剩下鄙夷和惊骇!穷凶极恶,莫过于此!

高俅看到那吹箭筒掉落,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死灰和绝望。他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彻底瘫软下去,任由两名武士如同拖拽一袋肮脏的垃圾般,粗暴地拖过血迹斑斑、布满裂痕的金砖地面,拖向殿外那象征着无尽黑暗的天牢!那绝望的、带着无尽悔恨的嚎哭声,在空旷的殿宇中拖曳出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尾音,最终消失在殿门之外。

权力跌落神坛的瞬间,肉体的屈辱与精神的彻底毁灭,构成了暴力美学最冰冷、也最令人心悸的终章!那件被撕裂的紫袍,那顶滚落的冠冕,那支淬毒的凶器,都是这终章里最刺眼的注脚!

“呃……”

当高俅那绝望的嚎叫声彻底消失在殿外,当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赵泓胸中那口强行提起、支撑着他完成血誓、目睹仇敌伏法的血气,如同决堤般轰然溃散!

眼前骤然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天旋地转!耳畔所有的声音——皇帝的旨意、武士的甲胄铿锵、百官的惊呼唾骂——都瞬间远去,化为一片模糊的、死寂的嗡鸣。

他挺拔如枪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像一座被抽空了基石的巍峨山岳,轰然向前倾倒!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重腥甜的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那血溅在刚刚写下“战”字的碎裂金砖上,将那个血字染得更加狰狞刺目。紧接着,他身上那些在崩裂镣铐时强行撕裂的伤口、那些在诏狱中积累的酷刑旧创,也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撕开,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囚衣,汩汩涌出,在他身下迅速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泊。

在意识彻底沉入冰冷深渊的前一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弧度,艰难地爬上了他染血的嘴角。

那是解脱。背负了太久太久的冤屈、仇恨、不甘,在这一刻,随着高俅的倒台,随着那声“卖国”的控诉被送达御前,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是快意。亲眼看着那陷害忠良、通敌卖国的老贼被剥去冠带、如同死狗般拖走,为十万边军、为臻多宝,讨还了第一笔血债!

这一丝微弱的弧度,是他不屈灵魂在沉沦前最后的闪耀。

“快!抬下去!快!” 老王爷焦急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几名手脚麻利的内侍和殿前武士慌忙冲上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地抬起赵泓那沉重而绵软的身躯。他身上的血滴答落下,在通往殿外的路上,拖曳出一道断续而刺目的血痕。

另一边,璇玑夫人早已指挥着几名医官,将生死不知、气息微弱如游丝的臻多宝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临时拼凑的担架上。她的手指始终搭在臻多宝腕脉上,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霜。那枚“九死还魂丹”吊住了他最后一丝游离的生机,但能否真正还魂,依旧悬于一线。担架被迅速抬离这片血腥之地,空气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与奇异药味的苦涩气息。

皇帝依旧站立在御座之前,龙袍的下摆沾染了飞溅的血点。他环视着脚下这片狼藉的战场:碎裂的金砖,触目惊心的血字,大片大片尚未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泊,散落的精钢镣铐碎片,还有那支静静躺在地上的、淬毒的乌黑吹箭筒。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味和一种大战过后的硝烟尘埃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昏迷被抬走的赵泓留下的血痕,扫过臻多宝被抬离的方向,最后落回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沾着信使热血的铜管,以及老王爷递上的密奏。高俅虽倒,其党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盘根错节于朝堂内外;西夏豺狼仍在关外虎视眈眈,磨砺爪牙;沉冤昭雪,不过是撕开了这庞大黑暗帷幕的第一道口子。更大的风暴,更汹涌的暗流,正在这短暂的死寂之后,无声地酝酿、聚集。

曙光已刺破最浓重的黑暗,但黎明前最后的寒意,依旧深入骨髓。

山河昭雪之路,以两位英雄的鲜血为引,以惊雷破阙之势,迈出了这关键而惨烈无比的第一步。

真正的征途,那布满荆棘与未知凶险的漫漫长路,才刚刚在染血的晨曦中,显露出它狰狞而模糊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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