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遗址公园附近,一片被摩天大楼包围、却仿佛被时光遗忘的逼仄区域。狭窄的巷道如蛛网般密布,头顶是杂乱无章的晾衣竿和交错缠绕的电线,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廉价油脂食物和劣质香烟混合的刺鼻气味。这里是香港光鲜表皮下的暗面,是阴影滋生的温床。
一座隐藏在老旧工业大厦底层,挂着“永发仓储”破烂招牌的建筑内,此刻却人声鼎沸,与外面的沉寂形成诡异反差。沉重的电子低音炮如同野兽的心跳,震得地面微微颤抖。空气中混合着汗臭、血锈味和疯狂的呐喊声。
这里便是香港地下世界着名的黑拳圣地之一——“九龙拳场”。没有规则,只有输赢和生死。这里是龙叔诸多产业中并不起眼,却最能彰显其原始力量和残酷统治力的一处所在。
铁壁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撞开了拳场厚重隔音门外的两个看场马仔。他庞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判官那条简短信息里的“老朋友”和附带的模糊照片,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他需要答案,立刻,马上!他甚至等不及判官到来,那股被背叛的灼痛感驱使他独自前来,要当面质问那个本应长眠于南疆雨林中的兄弟!
拳场内部光线昏暗,只有中央的铁笼擂台被聚光灯照得雪亮。笼内,两名拳手正在以最原始血腥的方式搏斗,拳拳到肉,鲜血飞溅。周围挤满了狂热下注的赌客和挥舞钞票的看客,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铁壁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粗暴地扫过混乱的人群,瞬间就锁定了目标——在擂台后方一处视野最佳的VIp观察区,龙叔董百川正悠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端着紫砂壶,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眼前血腥的厮杀只是一出有趣的戏剧。而那个代号“疯狗”、颈后有着熟悉疤痕的男人,就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阴影,矗立在龙叔身后。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亲眼确认的这一刻,铁壁还是感觉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痛得他几乎窒息。周锐!真的是周锐!那张曾经充满阳光和豪气的脸,如今只剩下刀削般的冷硬和麻木,唯有那双眼睛,在扫视全场时偶尔闪过的、如同鹰隼般的锐利,还残留着一丝过去的影子。
四年!整整四年!他每年对着南方洒下的酒,那些深夜无人时的痛悔和怀念,全都成了一个可笑又残酷的笑话!
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
“周!锐!”铁壁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开身前的人群,如同失控的重型卡车,朝着VIp区直冲过去!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避让。几个看场的打手试图上前阻拦,却被铁壁随手如同扔垃圾般甩飞出去,撞翻一片桌椅!
VIp区的保镖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拔枪试图瞄准!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就在铁壁即将冲撞到护栏的瞬间,一直静立如同雕像的“疯狗”周锐动了!
他没有任何警告,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龙叔身后窜出!不是拔枪,而是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军刺——那正是情报中提到的、经过现代化改装的56式军刺!加长的三棱血槽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寒光,手柄缠着防滑的黑色战术胶带,尾端被改造成一个沉重的破击锤!
周锐的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带着纯粹的杀戮意图!军刺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铁壁毫无防护的咽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面对的不是昔日生死与共的兄弟,而只是一个需要立刻清除的威胁!
铁壁瞳孔急剧收缩!这完全是战场上一击毙命的杀招!他庞大的身躯以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向右侧闪避,同时左臂肌肉虬结,如同盾牌般格挡而出!
嗤啦!
军刺的尖端未能刺中咽喉,却狠狠划过了铁壁格挡的左小臂!战术防割服被轻易撕裂,鲜血瞬间涌出!
剧烈的疼痛让铁壁闷哼一声,但更痛的是心!他借着格挡的力道猛地向前踏步,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轰向周锐的胸口,同时嘶声怒吼,声音因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而完全变形:“为什么?!回答我!周锐!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背叛?!”
周锐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面对铁壁含怒而来的重拳,他根本不硬接,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柔韧后仰,军刺变刺为削,划向铁壁的手腕脉门,逼其撤拳。同时左腿如同毒蝎摆尾,悄无声息地踢向铁壁的支撑腿膝盖侧面!
啪!砰!
铁壁强行扭转手腕避开军刺锋芒,小腿硬生生受了周锐一记狠踢,剧痛传来,但他凭借惊人的下盘力量硬扛住没有摔倒,反而趁机猛地合身撞入周锐怀中,试图用力量和体型优势压制对方!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军刺的寒光一次次擦着铁壁的要害掠过,而铁壁的重拳和擒拿也一次次逼得周锐不得不闪避卸力!
这是最凶险的近距离搏杀!没有丝毫留情,每一招都奔着致命而去!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甚至连笼子里的拳赛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突然爆发、水平却远超黑拳的恐怖战斗!
“说话!混蛋!你他妈给我说话!”铁壁一边疯狂进攻,一边嘶吼着,眼眶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周锐始终紧抿着嘴唇,眼神如同万年寒冰,只有军刺一次次刁钻狠辣的出击回应着铁壁的质问。他的战术风格极其诡异,融合了军中的一击必杀、黑市拳的阴狠毒辣,甚至还有一些东南亚武术的影子,变得极其难缠。
砰!
铁壁一记重拳终于找到了空隙,狠狠砸在周锐的肩胛骨上!周锐身体微微一颤,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但他几乎同时就用军刺的破击锤狠狠回砸在铁壁的肋骨上!
两人同时踉跄后退一步,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对方,眼神中都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可见骨的痛苦。
“为什么……假死……叛国?!”铁壁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血沫,他指着周围那些面目狰狞的打手,指着端坐后方、仿佛在看戏的龙叔,“你忘了我们发过的誓吗?!忘了那些死去的兄弟吗?!你他妈成了毒枭的狗?!”
一直沉默的周锐,在听到“叛国”和“毒枭的狗”这两个词时,冰冷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如同坚冰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军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的龙叔,轻轻放下了紫砂壶,慢悠悠地鼓了鼓掌。
“精彩,真是精彩。”龙叔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兄弟重逢,真是感人肺腑啊。铁壁,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阿锐以前经常提起你,说他有个能挡子弹的兄弟。”
铁壁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龙叔。
龙叔仿佛毫无察觉,继续悠然说道:“何必那么大火气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阿锐现在跟着我,吃香喝辣,比在部队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不强多了?至于叛国……呵呵,太严重了。我们只是做一些……生意而已。”
“你闭嘴!”铁壁怒吼。
龙叔笑了笑,不再理会铁壁,反而看向周锐,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阿锐,叙旧差不多了。这位朋友看来火气很大,不太懂事。让他冷静冷静。”
周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龙叔微微眯起眼,从唐装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智能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地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周锐。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实时监控画面——一个布置得如同儿童房间的狭小空间里,一个面色苍白、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只破旧的玩具熊,怯生生地坐在床上。画面角落,还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憔悴却依稀能看出与周锐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正焦虑地来回踱步。
看不到任何看守,但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监视和禁锢感,却透过屏幕清晰地传递出来。
周锐的目光在接触到屏幕的瞬间,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刚刚那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和绝望。他握着军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龙叔满意地收回了手机,声音依旧平淡:“去吧,处理干净。别忘了,她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全看你的表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丧钟,敲碎了周锐眼中最后一丝挣扎。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铁壁。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近乎哀求的、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血和泪:
“铁壁……走……”
“快走……”
“别管我……”
“她们……我老婆……女儿……在……在他们手里……”
铁壁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锐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叛国是假,假死是假,成为黑帮的刀也是假……一切的残酷真相,竟然是为了保护被绑架的妻女?!
周锐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咆哮,似乎无法再面对铁壁的目光,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他再次举起军刺,但这一次,动作却充满了迟滞和挣扎,朝着铁壁发起了近乎自杀式的、毫无章法的冲锋!
“走啊!!!”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绝望。
铁壁看着昔日兄弟那扭曲痛苦的面容,看着那柄刺来的、却仿佛沉重得无法握住的军刺,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周锐那绝望的嘶吼,在他耳边无限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