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的血色黄昏尚未褪尽,城市深处一间散发着霉味和机油气息的安全屋内,气氛却比广场上的硝烟更加凝固、沉重。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台依靠备用电池苟延残喘的显示器,屏幕幽蓝的光映照着几张疲惫、紧绷、伤痕累累的脸。
铁壁庞大的身躯靠坐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右臂被临时夹板固定,绷带下渗出的血迹已经发暗。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剧痛,那是搏命撞击渣土车的代价。他紧闭着眼,浓眉拧成一个痛苦的疙瘩,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鹰眼沉默地坐在他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擦拭着mp7冲锋枪的枪管,那双在战场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低垂着,里面翻滚着广场混乱的血色、铁壁搏命的背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夜莺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战术终端搁在膝盖上,屏幕却一片漆黑——Emp的余威仍未完全消散,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神经质地敲击着,每一次轻微的咳嗽都让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苍白的脸上那抹病态的红晕如同回光返照,看得人心惊。
判官背对着所有人,站在唯一能接收到微弱外部信号的通风口下方。他手中紧握着一张被揉皱的、沾着血污的转账凭证复印件——指向军区高层鼹鼠的铁证。冰凉的夜风带着布拉格特有的湿冷,吹拂着他僵硬的脊背,却吹不散心头那团沉重的阴霾。因为只有他注意到,刚才激战时,魅影最后消失在窄巷里的鬼魅身影,还有那枚冰冷的九尾狐徽章,深深扎在脑海里。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单调的沙沙声,如同叹息。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鬼手!找到没有!”铁壁嘶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死寂。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肩头包扎的绷带被鲜血染红了大片(广场上为掩护撤退被流弹所伤),脸上混杂着汗水泥污和未干的愤怒。他负责断后,硬生生从三头犬黑帮的围堵中杀出一条血路,才勉强带着众人撤到这个临时据点,代价是肩头这道深可见骨的创伤和几乎耗尽的弹药。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角落里那个瘦小的、正疯狂敲击一台老旧、非联网笔记本电脑键盘的身影——技术支援,“鬼手”。
鬼手的手指快得只剩下残影,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正试图从城市零星的、未被Emp完全摧毁的公共监控摄像头残留的、碎片化的数据流中,挖掘出魅影的踪迹。屏幕上滚过一片片雪花点和扭曲的影像碎片。
“快了…快了…妈的,干扰太强了…”鬼手的声音带着神经质的颤抖,“广场周边…小巷口…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速度很快!往…往查理大桥方向去了!”
屏幕猛地定格!一段极其模糊、充斥着雪花和干扰纹的黑白监控录像跳了出来!画面来自某个隐蔽的交通摄像头,视角狭窄。时间是广场爆炸和Emp袭击后大约十分钟。一个穿着深色兜帽衫的纤瘦身影,如同幽灵般闪入画面,在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中疾行。那身影的步伐、姿态,与魅影别无二致!
“是她!”鹰眼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铁壁一步跨到屏幕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继续!她去哪里了?!”
鬼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画面再次跳动、切换。这次是另一段更清晰些的录像,来自查理大桥附近一家高档古董店后门的私人监控。时间吻合。那个兜帽身影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迅速闪身,推开了古董店侧面一扇极其隐蔽、被藤蔓半掩着的、厚重的橡木门!
“古董店?‘老查理钟表’?”铁壁忍着剧痛,声音低沉地挤出一句,“那地方是出了名的销赃窝点,背景复杂…”
鬼手的动作更快了,呼吸都变得粗重。他入侵了古董店的内部安保系统(一个独立的小型网络,侥幸躲过了Emp的毁灭性打击),几秒钟后,一段分辨率更高、但视角极其刁钻的画面占据了屏幕——画面来自古董店内最深处的、一间密室的通风口伪装摄像头。
密室的光线昏暗,陈设着各种价值不菲的钟表和古董。画面中心,两个人影相对而立。
其中一个,正是那个穿着兜帽衫的身影!此刻,她微微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下,露出了小半张脸——冷峻的线条,紧抿的嘴唇,那双即使在模糊画面中也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是魅影!绝对是她!
而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人…让安全屋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他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却如同烙印般清晰!他的左胸口袋上,一枚小巧的、银色的、造型奇特的九尾狐胸针,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幽冷的光泽!
塞壬指挥官!那个如同噩梦般笼罩着(注:第五卷“幽灵海域”行动)代号“银狐”的塞壬特工头目!那个将夜莺折磨至感染、差点让整个小队葬身海底的元凶之一!
画面是无声的。但魅影似乎在对“银狐”说着什么,她的嘴唇在动,表情看不真切,但身体姿态透出一种…并非完全敌对的紧绷?而“银狐”则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妙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杀意,反而像是一种…交易达成的满意?
“不…不可能…”夜莺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咳得几乎蜷缩起来,指缝间似乎有暗红的血丝渗出。
铁壁的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魅影的脸,又猛地转向判官,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烧毁眼前的一切!“她…她在和谁说话?!她不可能!?她不可能?!”
“等等!”鬼手突然尖叫起来,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打,试图放大并修复画面中魅影嘴唇的动作,“有声音!音频信号…极其微弱…被干扰过…我在尝试分离…提取…”
屏幕上跳出复杂的声波分析图,鬼手的手指如同抽搐般操作着。刺耳的电流噪音被一层层剥离、过滤…几秒钟后,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鬼魅低语般的音频,在安全屋死寂的空气中响起:
“…密钥…涅墨西斯…交出来…”(一个冰冷、带着命令口吻的男声,属于“银狐”)
“…自由…我的…条件…”(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是魅影的清冷女声)
“…成交…合作愉快…魅影…”(“银狐”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涅墨西斯密钥…自由…条件…合作愉快…”鬼手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屋内每个人的心脏。
轰!!!
铁壁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所有的怀疑、广场上魅影的“失踪”、那枚诡异的九尾狐徽章、眼前这铁一般的“证据”…瞬间汇聚成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堤坝!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吼,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赤红!受伤的肩膀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枪口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叛徒!婊子养的叛徒!老子宰了她!现在就去宰了她!!!”
“铁壁!冷静!”判官异常冷静。
鹰眼猛地站起身,挡在铁壁和门口之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厉:“铁壁!别冲动!这录像有问题!角度太刻意!音频太清晰了!像是故意让我们听到的!魅影她…”
“放屁!”铁壁的枪口猛地转向鹰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证据!铁证如山!她跟塞壬的杂种做交易!用那个什么狗屁密钥换她的‘自由’!她背叛了我们!背叛了判官!背叛了所有死去的兄弟!她从一开始就是塞壬的婊子!那个九尾狐就是她的标记!!” 他狂怒的咆哮在狭小的安全屋内回荡,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夜莺蜷缩在角落,咳得更厉害了,眼泪混合着咳出的血丝滑落。连最冷静的鹰眼,面对着屏幕上魅影与“银狐”相对的画面,听着那无法辩驳的音频片段,眼中坚定的光芒也剧烈地动摇、闪烁起来。
信任的基石,在塞壬精心设计的陷阱和鬼手破译的冰冷音频前,轰然崩塌,碎成齑粉。猜忌、愤怒、背叛的痛苦如同黑色的毒雾,瞬间吞噬了整个安全屋。
一片死寂的混乱和绝望的咆哮中,判官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狂怒的铁壁,也没有看屏幕上定格的画面。他的目光如同万年寒冰,扫过鹰眼动摇的脸,夜莺的失落,最后落在铁壁那因暴怒和伤痛而扭曲、几乎失控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瞬间切开了所有的噪音,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决绝:
“肃静。”
“目标:魅影。”
“状态:确认叛变。”
“任务优先级变更。”
“启动…清理协议。”
最后四个字落下,安全屋内的空气彻底冻结。铁壁的狂怒僵在脸上,转化为一种狰狞的快意。鹰眼身体一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夜莺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绝望的、空洞的喘息。
判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黑暗。他下达了命令,一个针对他曾最信任的战友、此刻被认定为叛徒的——必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