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老城深处,一栋外墙斑驳、爬满枯萎藤蔓的巴洛克式公寓楼,在冬夜寒风中沉默矗立。三楼的窗户被厚重的绒布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墓穴。这里,是“塞壬”组织在布拉格早已废弃的安全屋之一,代号“渡鸦巢”的黑暗镜像——“夜莺冢”。
一道纤细如墨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无声地滑入公寓楼后方狭窄的防火梯阴影里。魅影的面具在夜色中泛着冷硬的微光,只露出一双比夜色更幽深的眼眸。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远处某个制高点传来的、属于鹰眼的、冰冷而专注的凝视目光。那是判官的命令,也是无声的监视。
信任的裂痕,如同冷藏集装箱那敞开的、空洞的门,冰冷地横亘在她与团队之间。九尾狐的徽章是导火索,而更深层的怀疑,源于她那无人知晓的过去和身上无法抹去的议会烙印。解释?在铁壁的怒火和判官审视的目光下,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真相,只能自己去取。
防火梯锈蚀的铁板在她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如同壁虎般攀上三楼,目标窗户的插销早已在多年的废弃中腐朽。一枚特制的、带有缓冲垫的吸盘吸附在玻璃上,高频振动器无声工作,切割出一个完美的圆形孔洞。她灵巧地钻入,落地无声,融入房间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尘埃之中。
空气凝固,带着陈年木头、霉菌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早已变质的消毒水气味。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闪回:七年前,东欧某国边境小镇,雨夜。
十九岁的魅影(那时她还被称为“幻影-7”),浑身湿透,紧贴着一条肮脏小巷冰冷的砖墙。雨水顺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混合着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她的呼吸急促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肋下的剧痛——一颗子弹擦过造成的撕裂伤。
耳麦里,是“塞壬”行动指挥官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钢针扎入她的耳膜:“目标:巷尾民居内,代号‘知更鸟’的情报掮客及其联络人。确认目标后,清除。不留活口。重复,不留活口。”
任务简报里,“知更鸟”是叛徒,出卖了组织在东欧的整个情报网,导致数名“塞壬”特工暴露身亡。清除他,是正义,是复仇。她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消音手枪,雨水顺着枪管滴落。
她如同影子般滑到目标民居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下。里面传来男人低沉的交谈声,还有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孩童哼唱声!声音稚嫩,带着无忧无虑的轻快。
魅影的动作猛地一僵。情报里没有提到孩子!指挥官的命令是“不留活口”!
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到了: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知更鸟”)正紧张地对着一张地图说着什么,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风衣、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而在房间角落的地毯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轻声哼着歌,小手笨拙地梳理着娃娃的头发。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天真无邪的侧脸。
“爸爸,娃娃的头发乱了。”小女孩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
“知更鸟”烦躁地挥挥手,没有回头:“乖,别吵,爸爸在谈事情。”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魅影的脚底窜上头顶,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清除…不留活口…包括那个孩子?为了组织的“正义”?为了所谓的复仇?
耳麦里,指挥官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催促:“幻影-7,报告位置。行动!”
小女孩哼唱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被“织网”计划强行塑造的、冰冷坚固的外壳。那个在布拉格地下实验室混凝土槽位前,眼神空洞麻木的小女孩身影,与眼前这个哼着歌的孩子,在瞬间重叠!
“不…”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握着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幻影-7!执行命令!”指挥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不远处的街道传来!强烈的冲击波震得民居窗户玻璃嗡嗡作响!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知更鸟”和风衣男瞬间警觉地拔枪!小女孩吓得尖叫起来,紧紧抱住了布娃娃!
混乱!这是唯一的机会!
魅影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不是为了执行命令!而是为了…救那个孩子!
她猛地撞碎窗户玻璃,翻滚而入!在“知更鸟”和风衣男惊骇的目光及抬枪的瞬间,她的枪口已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噗!噗!”
精准的两枪!风衣男和“知更鸟”的眉心几乎同时爆开血花!身体重重栽倒!
“啊——!”小女孩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魅影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猎豹般扑向角落的小女孩!就在她触碰到小女孩衣角的刹那——
“砰!”
第三声枪响!来自窗外!是“塞壬”的狙击手!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擦着她的左侧脸颊飞过!剧痛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瞬间覆盖了半边脸!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
她顾不上剧痛,一把将尖叫的小女孩死死搂进怀里,用身体作为盾牌!同时反手朝着窗外狙击手的大致方向盲射数枪!
“走!”她对着吓傻的小女孩低吼,声音因脸颊的剧痛而扭曲。她抱着小女孩,撞开后门,冲入外面瓢泼的雨幕和混乱的街道中,将身后那间充满血腥和命令的死亡之屋,连同“塞壬”的身份,彻底抛下…
脸上的剧痛如同烙印,提醒着她背叛的代价。从那一刻起,她不再是“幻影-7”。她是魅影,一个游走于黑暗边缘、背负着血债与秘密的幽灵。那道疤痕,被她用最顶级的易容术精心掩盖,如同掩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和背叛的起点。
回忆的潮水瞬间退去,留下的是冰冷而现实的黑暗。废弃安全屋“夜莺冢”内,死寂如初。脸颊上那道被易容掩盖的旧伤疤,仿佛在隐隐作痛。
魅影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尘埃的空气,强迫自己从冰冷的记忆中抽离。她如同融入环境的变色龙,无声地在堆满废弃家具和蒙尘文件的房间内移动。目标在里间——那个曾经存放核心数据备份的密室。
密室的合金门早已失去电力,但物理锁具依然坚固。魅影从战术腰带中抽出两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合金探针,灵巧地插入锁孔。她的动作稳定而精准,耳中听着锁芯内部极其细微的机括声,指尖感受着探针传来的微弱震动反馈。这是鬼手亲授的技艺,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锤炼而成。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黑暗中的叹息。厚重的合金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密室内空间狭小,只有一张金属桌和一把破旧的转椅。桌上,一台早已落满灰尘、型号古老的军用加固型终端机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具等待解剖的钢铁尸体。
就是它。里面存储着“塞壬”组织部分早期加密通讯的离线备份,其中可能包含指向九尾狐、指向病毒样本交易、甚至指向议会“织网”计划的蛛丝马迹。更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特殊的加密密钥——“涅墨西斯”。那是她当年叛逃前,利用“塞壬”系统后门,秘密植入的一个追踪程序的核心激活码。一旦启动,能反向追踪所有曾调用过“塞壬”东欧加密节点的信号源,包括那个匿名发布病毒样本交易委托的“深井”平台用户!
魅影走到终端机前,没有丝毫犹豫。她拔掉终端机笨重的电源线和所有外设连接,防止可能的远程激活陷阱。然后,从战术腰带内侧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银色解码器,熟练地连接在终端机主板预留的一个隐蔽物理接口上。
解码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复杂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滚过。魅影枯瘦的手指在解码器的微型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一串极其复杂的启动指令和身份验证密钥。终端机内部沉寂多年的风扇,发出一阵苟延残喘般的嗡鸣,随即彻底安静。屏幕依旧漆黑。
解码器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1%...5%...10%...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进度条爬到35%的瞬间!
魅影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对致命危险的极致预感如同冰水浇头!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变化!但她几乎在预感升起的同一刹那,身体已经凭借本能做出了反应——不是闪避,而是猛地向后一个极限的战术翻滚!
“滋——!!!”
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灼热的深红色激光束,毫无征兆地从密室天花板的四个角落、墙壁的装饰缝隙中骤然激射而出!瞬间在魅影刚才站立的位置交叉扫过!激光束切割过金属桌面,留下深达数厘米、边缘熔融发红的恐怖切痕!空气被灼烧出刺鼻的焦糊味!
激光网陷阱! 而且是极其隐蔽的被动触发式!只有当终端机被物理连接并尝试深度访问核心数据层时才会激活!这是“塞壬”为闯入者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
魅影的身体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翻滚,战术服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激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紧随着她的移动轨迹疯狂扫射!一道激光擦着她的左肩胛骨掠过!战术服瞬间被高温熔穿,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灼痛!另一道激光几乎贴着她翻滚的腰侧扫过,在地面留下焦黑的痕迹!
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激光束的发射源、角度、频率!每一次翻滚、每一次急停都险之又险!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跗骨之蛆!
翻滚中,她的眼角余光死死锁定着桌上那台解码器!进度条:58%...59%...60%!
不能放弃!“涅墨西斯”密钥近在咫尺!
她猛地蜷缩身体,利用一个倾倒的金属文件柜作为临时掩体!
“滋啦——!” 数道激光束狠狠切割在文件柜厚重的金属外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留下深深的灼痕!灼热的金属碎屑飞溅!
就是现在!
魅影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激光束切割间隙的千分之一秒内,身体贴着地面,如同离弦之箭般再次扑向金属桌!她的目标不是终端机,而是那个连接着终端机的银色解码器!
“啪!”
她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解码器!同时,身体借着前扑的惯性,狠狠撞向沉重的金属桌!
“轰!”
金属桌被撞得移位!终端机连同解码器被带离了原位!
“滋——!!!”
数道致命的激光束瞬间扫过终端机刚才所在的位置!切割在空处!
魅影抱着解码器,蜷缩在翻倒的金属桌形成的狭小三角空间内,剧烈地喘息。肩胛骨的灼痛火辣辣地提醒着她刚才的惊险。她死死盯着怀中的解码器屏幕——
进度条:99%...100%!
“滴!”
一声清脆的蜂鸣!解码器屏幕跳出一个绿色的“√”标识,下方显示着一行小字:
“加密密钥‘涅墨西斯’已提取。存储路径:安全区A。”
成了!
魅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没有丝毫停留,她迅速拔掉解码器,将其塞回战术腰带。激光束因为失去了持续触发的目标(终端机被移动,物理连接中断),在扫射了几秒后,不甘地黯淡、消失。
密室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激光切割留下的焦痕和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证明着刚才的生死一线。
魅影捂着灼痛的左肩,从翻倒的桌子后站起。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台被激光切割得面目全非的古老终端机,如同告别一段不堪的过去。没有留恋,她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名为“夜莺冢”的旧日牢笼。
解码器在腰带内侧紧贴着皮肤,冰冷而沉重。“涅墨西斯”已握在手中。指向议会阴影、指向病毒交易、指向洗刷自身污名的反击…才刚刚开始。而脸上的旧伤疤,在黑暗的掩护下,仿佛也燃烧着冰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