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老城在身后沉入浓稠的黑暗与冰冷的雨幕。运输机引擎的咆哮撕裂空气,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载着伤痕累累的躯体与更加沉重的秘密,挣扎着爬升,将那座布满哥特尖顶的、散发着血腥与阴谋气息的城市甩向下方深渊。
机舱内,气氛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消毒水与血腥味混合,在引擎的震动中弥漫。夜莺躺在中央的医疗担架上,身上覆盖着保温毯,各种管线连接着闪烁的仪器。她依旧昏迷,但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中断。右臂上,那片墨绿色的区域颜色更深沉,边缘的皮肤透出诡异的青黑色光泽,那道细微的裂口虽然被重新处理过,但依旧像一道通往深渊的缝隙。
判官坐在担架旁,阴影笼罩着他半边脸庞,露出的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夜莺,粗糙的大手依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滚烫的生命力强行渡过去。地下实验室的尘封罪恶、以及夜莺体内那正在异变的毒株…所有的碎片,都噬咬着他的神经。议会“清除者”那非人的速度和毁灭性的力量,更是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鬼手在机舱前部的战术平台上忙碌,枯槁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屏幕分割成复杂的区块:航线监控、加密通讯、外部威胁扫描、以及夜莺体内各项生理数据的实时瀑布流。他左臂和大腿的伤口经过了紧急处理,缠着渗血的绷带,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清除者信号…消失在布拉格民用空域雷达网边缘。没有追击迹象…暂时。”鬼手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航线已加密,规避所有已知军用雷达区。预计三小时后进入中立空域缓冲区。”
鹰眼坐在靠舷窗的位置,冰蓝色的眼眸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舷窗,望着下方被浓云和黑暗吞噬的东欧大地。他手中紧握着狙击枪的枪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水塔上目睹“清除者”那超越人类极限的突袭,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那不是战斗,是纯粹的、高效的、冰冷的抹杀。他胸口的鹰眼队标冰冷坚硬,提醒着他刚刚踏入的门槛是何等凶险。龙门已跃,脚下却是万丈深渊。
“夜莺情况?”判官的声音低沉嘶哑,打破了机舱内除了引擎轰鸣外的死寂。
“很不稳定。”鬼手调出核心监控数据,语气凝重,“病毒载量…在缓慢但持续地爬升。未知抑制物质…完全消失。免疫系统…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低活性状态,既无有效的抵抗,也未出现预期的崩溃性炎症风暴。最诡异的是…”他放大了夜莺右臂感染区域的微循环扫描图,“感染核心区的组织细胞…正在发生未知的、高速率的…异化代谢。能量消耗异常升高,代谢产物…无法识别。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被强行催化、重塑。”
催化…重塑…账簿那疯狂的话语在判官脑中回响——“她是活着的培养皿…通往‘超人’之路的门票…”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更深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仿佛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的咳嗽声,从夜莺口中响起!她的身体在昏迷中剧烈地颤抖起来,眉头痛苦地紧锁,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夜莺!”判官立刻俯身,一手稳住她因咳嗽而晃动的肩膀。
夜莺猛地侧过头,一口鲜血咳了出来!鲜红的血沫溅在洁白的保温毯上,触目惊心!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滩鲜红之中,赫然夹杂着几缕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闪烁着微弱墨绿荧光的…蓝色丝状物!
那诡异的蓝丝在血液中短暂地扭曲、伸展,随即迅速黯淡、溶解,仿佛从未存在过。若非判官超人的目力,几乎无法捕捉!
“咳出物异常!”鬼手的声音瞬间绷紧!医疗机械臂瞬间探出,精准地采集了毯子上的血样,送入快速分析仪!同时,连接在夜莺身上的生理监测仪发出更加尖锐的警报!代表体内毒素水平的曲线猛地向上窜升!代表核心体温的读数也突破了39c!
“毒素水平激增!体温升高!感染活性爆发!”鬼手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那蓝丝…初步光谱分析…是高度异化的病毒蛋白聚合物!与之前培养罐中的原型株结构…完全不同!”
夜莺在剧烈的咳嗽后,身体软软地瘫回担架,呼吸更加微弱,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手臂上那片墨绿色的区域,仿佛吸收了咳出的生命力,颜色更深沉,脉动感更加明显。
判官看着毯子上那滩混着诡异蓝丝的鲜血,又看向夜莺毫无生气的脸,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账簿的话…成了可怕的现实!她体内的病毒…在失去抑制后,正以无法理解的方式异变!那咳出的蓝丝…是毒株进化的征兆?还是…崩溃的开始?
“必须尽快进行全面分析和针对性治疗!否则…”鬼手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所有样本…最高级别封存。”判官的声音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包括…这份咳出物分析报告。”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鬼手和闻声看来的鹰眼,“加密等级:绝密。仅限核心人员知情。对外…只有‘重伤后遗症’。”
鬼手瞬间明白了判官的意图。夜莺体内正在发生的异变,其价值足以让议会内部的鬣狗彻底疯狂!消息一旦泄露,他们将面临比“清除者”更无休止的、来自黑暗深处的贪婪追杀!他枯槁的手指迅速操作,将那份记录了诡异蓝丝光谱和初步分析结果的报告拖入一个闪烁着骷髅标记的加密区域,层层加锁。
“明白。”鬼手的声音低沉而凝重。
鹰眼默默点头,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更深的决心与寒意。
短暂的混乱平息,机舱内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仪器冰冷的嗡鸣。判官重新握住夜莺的手,她的手似乎比刚才更加冰凉。他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与焦灼。守护。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她到安全的地方,找到一线生机。
数小时后,运输机在剧烈的颠簸中降落在中立国一个偏僻的、由鬼手早年布置的秘密小型机场。寒风卷着冰雨,抽打着冰冷的跑道。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滑行过来接应。
交接在沉默和高效中进行。夜莺被小心地转移到一辆改装过的、带有维生系统的医疗车内。判官、鬼手、鹰眼迅速登车。物资、装备被快速转移。
就在判官最后扫视货舱,确认没有遗漏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几个被固定住的、贴着“高危生物样本(已灭活)·仅供研究”标签的银色冷藏箱上。那是他们从布拉格安全屋紧急转移出来的部分研究备份样本,包括一些从“卡夫卡”仓库外围战场收集到的、可能带有微量污染的环境样本。
其中一个冷藏箱侧面的状态指示灯,突然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红光,随即又恢复了代表低温稳定的绿色。快得像幻觉。
判官眉头微蹙。他记得鬼手在转移时特别检查过所有冷藏箱的状态,确保万无一失。这种闪烁…不正常。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那个箱子。箱子标签上除了标准警示语,还有一个不起眼的运输编码和目的地缩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个目的地缩写——“E.E.”(东欧 East Europe)。这很正常,部分样本计划转移到东欧更隐蔽的深层实验室进行分析。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冷藏箱底部一个用于固定箱体的金属卡扣内侧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被人用极其细微、近乎无法察觉的笔触,刻上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图腾——一只线条简练、姿态优雅、拖着九条华丽尾巴的狐狸!
九尾狐!
议会“净化之手”麾下最神秘、最顶尖的回收与“清洁”部队!那个在非洲疫区,从判官手中接走了带有牧羊人污染血清箱的墨鸦小队所属的组织!
这个图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装着“无害”研究样本的冷藏箱上?而且是以这种隐秘的方式?!
判官猛地想起账簿在地下实验室临死前的话——议会内部有人觊觎夜莺体内的异变毒株!难道…九尾狐并不仅仅是议会的清洁工?那个冷藏箱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所谓的“血珊瑚”样本(一种标记为高传染性、但已被灭活的深海病毒研究样本)…是真的吗?还是…调包了?这隐秘的图腾标记,是某种交接信号?还是…警告?
他瞬间联想到鬼手之前监听到的、关于污染样本在黑市求购的信息,以及那份要求提供刮痕处生物残留物检测报告的匿名委托!九尾狐…议会内部…黑市…东欧…魅影…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议会的阴影,比他想象的更加盘根错节,更加无孔不入!他们自以为的逃脱,或许每一步,都仍在某个庞大棋局的算计之中!这个带着九尾狐图腾、运往东欧的冷藏箱,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冰冷的伏笔!
“判官?”鬼手的声音从医疗车方向传来。
判官瞬间收敛心神,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冷藏箱和那个隐秘的图腾,仿佛要将它们烙印在灵魂深处。他没有声张,转身,大步走向医疗车,高大的身影融入车外冰冷的雨幕和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车门关闭。引擎启动。车队如同融入黑夜的溪流,悄无声息地驶离机场,驶向未知的前路。
医疗车内,仪器发出单调的嗡鸣。昏暗中,夜莺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濒死的振翅。一滴冷汗,顺着她苍白透明的脸颊,滑落下来,无声地滴在枕头上。她的指尖,在保温毯下,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昏迷的深渊里,无意识地攥紧了某个沉重的、不可言说的秘密。
永夜,已然降临。而起点,就在脚下。带着咳出的蓝丝之血,带着加密的报告,带着冷藏箱上隐秘的九尾狐图腾,指向迷雾重重、杀机四伏的东欧腹地。新的风暴,在无声中孕育,只待撕裂天幕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