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判官。那不是寻常海水的寒意,而是来自万米深渊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而来,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骨骼碾碎,将他的肺部强行压扁!咸腥的海水带着浓烈的机油、金属锈蚀和“血珊瑚”腐败的甜腥,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灼烧着气管。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窒息的痛苦和极寒的侵袭下剧烈摇曳。全身的伤口在盐水的刺激下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钢针在搅动神经。肺部的空气早已耗尽,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求氧气,视野被冰冷的黑暗和缺氧导致的扭曲光斑占据。
他成功了。
或者说,他赌赢了第一步。
在被海水彻底吞没、随波逐流的瞬间,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清醒和“猫头鹰”图示的指引,奋力蹬水,借着船体断裂下沉形成的巨大吸力漩涡边缘,成功脱离了最致命的中心区域。狂暴的水流如同无形的巨手,裹挟着他,沿着撕裂的龙骨裂缝外围,朝着更深、更黑暗的海域冲去。
没有方向,没有光线,只有永恒的黑暗和令人绝望的压力。冰冷的海水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热量和生命力。剧痛似乎也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断下沉的疲惫感。意识开始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现:铁壁、小男孩塞入掌心的染血钥匙、夜莺最后拍打舱门的绝望眼神、“海王”异变膨胀的恐怖身躯、“深渊”屏幕上闪烁的猫头鹰…以及那行最后的指引:“跟着它…冲出去…”
“冲出去…”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判官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挣扎,“不能…沉下去…”
求生的本能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他用尽仅存的力量,拼命蹬动双腿,试图对抗那无情的下坠引力。左手死死攥着那把陶瓷匕首,仿佛那是连接现实的唯一锚点。每一次划水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每一次努力都换来更深的疲惫和窒息感。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噗噜噜噜…
一丝微弱的气泡声,如同天籁,传入他几乎失去功能的耳中。
不是幻觉!
判官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朝着气泡声的方向“看”去。
在绝对的黑暗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物体,正随着水流缓缓上浮!那光芒并不强烈,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如同指路的灯塔!
是那个!被他一枪打入反应堆冷却水循环泵检修口的“血珊瑚-7”活体样本容器!它在泄露了部分污染、引发灾难后,其核心部分似乎被反应堆最后的爆炸或强大的水流冲了出来!容器破裂了大半,但核心部分仍在散发着那种诡异的、仿佛活物般的幽蓝光芒!
它比水轻!它在向上浮!
生的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刺穿判官的麻木!他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左手拼命划水,双脚奋力蹬踹,朝着那点幽蓝的光芒追去!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在冰冷的海水中破开阻力,紧紧跟随着那上浮的幽蓝光点!
光点就是方向!光点就是氧气即将耗尽前唯一的稻草!
上浮!上浮!冲破这死亡的囚笼!
……
剧烈的颠簸感将判官从深沉的、如同死亡般的昏睡中强行拽回。
冰冷依旧,但不再是海水的浸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金属的冰冷触感和消毒水混合着血腥、药味的刺鼻气息。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尤其是右肩,传来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神经的灼痛和麻木感。肺部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哮音和铁锈味。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闪烁的、柔和的白色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个狭小的、墙壁是冰冷金属的舱室内。身下是硬质的担架床,身上盖着保温毯。头顶是柔和的无影灯,旁边立着数台闪烁着各种参数和波形的生命监护仪,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嗡鸣。输液管连接着他的左手手背,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注入体内。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
这是…救生舱内部?还是…?
他微微侧头,视线扫过舱室。
夜莺就坐在他担架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她身上只穿着简单的黑色战术背心和长裤,沾满了油污、血渍和海水干涸后的白色盐渍。她低着头,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短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的双臂紧紧抱着蜷起的膝盖,身体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姿态缩成一团,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判官从未见过这样的夜莺。那个如同冰雕般冷静、精准、无情的顶级狙击手,此刻像一只在暴风雨中失去庇护的雏鸟,浑身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恐惧、绝望和后怕。她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深陷入苍白的皮肉,几乎要咬出血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她紧抿的唇缝和剧烈颤抖的胸腔深处溢出,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在寂静的医疗舱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她在哭。
无声地,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撕心裂肺。
担架床另一侧,铁壁庞大的身躯靠坐在墙边,身上缠满了绷带,左肩的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呼吸还算平稳。他的右臂也缠着绷带,上面有诡异的蓝色斑点,但蔓延似乎被某种强效抑制剂暂时遏制住了。他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昏迷,但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承受的痛苦。魅影守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湿棉签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眼圈通红。
“夜…”判官试图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嘶哑的气音。这微弱的声音,却像惊雷般在夜莺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红肿不堪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判官的脸。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滚落,在她沾满污迹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你…你醒了?!”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不成调子。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担架床边,冰冷的、沾着泪水和汗水的手指死死抓住判官没有输液的左手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我以为…我以为你…”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在喉咙里,化作更剧烈的抽泣。
她俯下身,额头抵在判官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皮肤。压抑许久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冰冷的外壳。她不再压抑,失声痛哭起来,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哭声里,是眼睁睁看着战友被隔绝在门外等死的无力,是以为彻底失去他的巨大恐惧,是支撑她一路杀出来、组织平民、守护铁壁的那根弦骤然崩断后的彻底宣泄。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没能打开门…”她断断续续地哭喊着,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痛苦的自责。
判官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反手用尽仅存的力气,轻轻握住了夜莺冰冷颤抖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夜莺的哭声猛地一顿,随即更加汹涌。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判官,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就在这时。
嗡——!
医疗舱角落里,一个嵌在舱壁上的备用通讯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信号极其不稳定,画面闪烁着雪花。屏幕上,没有复杂的界面,只有那个熟悉的、线条简洁、歪着头、眨着一只眼的卡通猫头鹰头像!
猫头鹰图案调皮地闪烁了两下,仿佛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下方,一行清晰、稳定、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轻快语气的文字浮现出来:
“呼——!风筝总算捞上来了!信号真差,差点失联!欢迎回到人间,Ghost-King!pS:你的‘快递’(样本容器)信号在你们西南方15海里处,随洋流飘着呢,记得打捞哦,别污染了我的鱼!——鹰眼(正式版)”
文字下方,卡通猫头鹰的头像旁边,非常正式地浮现出一个同样简洁、却带着锐利线条感的艺术化签名:hAwK-EYE。
鹰眼!那个神秘的“猫头鹰”,在此刻正式亮出了他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