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的余威在黎明前终于耗尽,如同狂暴巨兽力竭后的喘息,留下一个死寂得令人心悸的戈壁清晨。天空是一种病态的灰白,稀薄的晨光吝啬地洒下,无法驱散彻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落定后的干涩土腥味,以及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气息。
判官小队如同五尊覆盖着厚重黄沙的雕塑,蛰伏在一道巨大沙脊的顶端。他们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冻得青紫,睫毛和胡须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目标区域…前方…三公里…”鬼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冻僵的手指几乎无法在终端屏幕上操作。屏幕的微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干裂脱皮的嘴唇。“地图显示…废弃设施…代号…‘东风404’…”
判官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穿透沙脊边缘的稀薄晨雾,投向远方。当视野逐渐清晰,饶是以他的定力,瞳孔不由得骤然收缩!
这里,是共和国历史上一个隐秘的篇章——一座早已废弃、被黄沙半掩的早期核导弹试验基地。代号:东风404。时间的刻刀和戈壁的风沙,将曾经的国之重器,化作了这片死亡之地上最庞大、最诡异的钢铁坟场。
然而,这死寂的坟场深处,却蛰伏着令人心悸的生机。
就在那些巨大、锈蚀的导弹发射架投下的、如同墓碑般的阴影之中,判官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不和谐的细节:几顶与沙砾同色的、覆盖着高科技防红外伪装网的半球形帐篷,巧妙地搭建在巨大的混凝土基座凹陷处。帐篷之间,连接着铺设整齐的黑色线缆,一直延伸进一个被厚重防爆门封死的、半埋入地下的巨大混凝土掩体入口。入口处,隐约可见加固的金属框架和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监控探头。更关键的是,在其中一个锈蚀发射架的巨大底座旁,停着两辆经过重度沙漠伪装、覆盖着同色帆布的履带式全地形装甲车,车体侧面喷涂着一个模糊的黑色圆形标志——黑太阳!
“现代化营地…依托废弃设施建立…深度伪装…”判官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手术刀划过金属,“入口防御等级…高。热能信号…密集…至少二十个活体热源在活动…集中在核心掩体和几个帐篷内。”
“妈的…这帮耗子真会找地方!”鬼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依托废弃基地的坚固结构,天然的电磁屏障(厚重混凝土和金属能屏蔽大部分信号),再加上深度伪装…难怪之前卫星和空中侦察都漏掉了!这里简直是他们的天然堡垒!”
“堡垒内部结构未知,强攻是自杀。”魅影的声音如同冰珠,短突击步枪的枪口纹丝不动地指向营地入口方向,“需要眼睛和耳朵。”
判官的目光转向夜莺和铁壁。夜莺正快速检查着所剩无几的急救物资和队员的生命体征,清冷的脸上带着凝重。铁壁则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岩,盘坐在冰冷的沙地上,沉重的“绞肉机”横放在身前。他布满沙尘和冻疮的脸庞隐藏在防沙斗篷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搭在冰冷枪管上的巨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自风蚀堡垒那场血腥突袭和“雷戈斯”这个名字出现后,他变得更加沉默,那沉默之下涌动的暗流,比戈壁的流沙更令人不安。
“鬼手,尝试渗透外围监控网络,寻找漏洞,不要惊动。”判官下达指令,“魅影,抵近侦查外围防御部署和换岗规律。夜莺,保障最低生命维持。铁壁…”判官的目光落在这个沉默的巨人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守住退路,准备随时火力支援。”
铁壁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绞肉机”的枪口,无声地对准了营地入口的方向。那冰冷的枪管,在灰白的晨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时间在死寂的寒冷中缓慢流逝。鬼手面前的终端屏幕数据流飞快滚动,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妈的…防火墙很硬…不是普通佣兵的手笔…像是…专业级的军用加密模块!短时间无法无声破解!”
魅影如同融入沙地的幽灵,在巨大的钢铁废墟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移动,借助锈蚀的管道、断裂的钢梁和堆积的沙丘作为掩护,一点点靠近营地外围。她的动作精准而迅捷,每一次停顿都完美契合着监控探头的扫视间隙。通过高倍望远镜,她清晰地记录下入口处两个固定哨的位置、巡逻哨的路线、以及掩体入口那厚重防爆门的细节。更关键的是,她捕捉到了守卫换岗的短暂瞬间!
“守卫配置:入口双哨,三小时轮换。巡逻哨三人一组,一小时轮换。”魅影冰冷的声音通过喉麦传来,清晰而精确,“换岗时间点:整点。换岗过程存在短暂防御真空…约9秒。守卫构成…混杂。观察到至少两名明显东欧或中东面孔的外籍佣兵,其余…体态、步伐、持枪习惯…高度专业化,疑似…国内叛逃特种兵。”
“叛徒…”鬼手低声咒骂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如同老僧入定般的判官,睁开了眼睛!从背包深处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如同加大号金属注射器般的圆柱体装置——被动式超低频地听震动传感阵列。他迅速旋开装置的尾部保护盖,露出一个尖锐的合金探针。然后,他选准脚下沙层相对坚实的位置,手臂肌肉贲张,将那锋利的探针狠狠插入沙地深处,直至没柄!
判官迅速戴上连接装置的骨传导耳机,屏住呼吸,将全部感知力都凝聚在听觉上。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沙粒细微的摩擦声和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绝对的寂静中,捕捉着大地深处传来的、最微弱的震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风卷起沙粒,抽打着判官冰冷的脸颊。就在鬼手和魅影都以为这次监听可能徒劳无功时——
判官的身体猛地一震!
骨传导耳机中,不再是单调的背景噪音。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波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被他敏锐地捕捉、放大、解析!那是人类脚步踩踏地面产生的特殊低频震动!不止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在某个封闭空间内移动,伴随着模糊的、被厚重结构阻隔后变得沉闷的说话声!
判官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极其细微地调整着地听器的滤波频率,如同在嘈杂的无线电波中精确调谐一个特定的频道。沙粒的摩擦声、风声被迅速滤除,人声的震动波纹被不断放大、增强、剥离背景噪音…
终于!
一个略显疲惫、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中年男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周工…催得紧…那批…核心…存储芯片…对环境要求太苛刻…必须…必须保持…绝对零下…否则…数据会…会…”
声音被一阵更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短暂掩盖。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更年轻,带着技术人员的刻板和一丝不耐烦,清晰地补充道:
“…零下196度液氮环境是最低要求!冰库!只有A区的深冷冰库能达到!跟上面说…设备…设备挪不过去!必须…必须把人带到冰库这边来处理!再拖下去…芯片报废…责任…谁也负不起!”
“A区…冰库…”判官的心头猛地一跳!这信息太关键了!不仅锁定了“教授”(周工)所需的关键设备位置(A区深冷冰库),更暴露了目标的紧迫性——芯片必须在超低温下处理,且设备无法移动!
“妈的…听见了!冰库在A区!”鬼手通过判官共享的监听片段,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激动地低吼。
就在这时,脚步声似乎走远了,另一个粗鲁的、带着浓重斯拉夫口音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响起(俄语):
“…操蛋的鬼天气!…冻死老子了!…换岗!换岗!…维克多,该你了!…妈的,守着这破冰窟窿…”
随即是一阵脚步声的靠近和远离,伴随着金属门开合的沉闷声响。
监听结束。脚步声远去,震动波纹恢复平静。
判官缓缓拔出地听器探针,冰冷的金属表面凝结了一层薄霜。他摘下骨传导耳机,深邃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如同出鞘的利剑。情报碎片在脑海中飞速拼合:守卫换岗间隙9秒(魅影确认)、核心目标“教授”及其正在处理的关键芯片位于A区深冷冰库(地听器确认)、守卫构成混杂含外籍佣兵及国内叛逃特种兵(魅影确认)、营地依托废弃基地结构复杂但存在老旧通风管道系统(目视判断)…
“鬼手,调出基地原始结构图碎片!重点标注A区位置和可能的通风管道走向!”判官的命令斩钉截铁。
“收到!”鬼手立刻在终端残存的数据库里疯狂检索。很快,一张模糊不清、标注着大量“机密”和“已废弃”字样的平面图碎片被调了出来。虽然大部分区域残缺不全,但一个位于基地东北角、标注着“A-07 深冷储存单元”的方块区域被高亮标出!一条粗虚线从该区域延伸,连接着外围几个标注着“通风竖井”和“检修通道”的节点!
“找到了!A区在这里!有一条主通风管道可能直通核心区域外围!但年代久远,堵塞和坍塌风险极高!”鬼手快速汇报。
判官的目光在地图碎片、远处的钢铁坟场,以及魅影标注的守卫部署点之间快速移动。一个极其大胆、风险极高、却又可能是唯一机会的突袭计划,在他冰冷的大脑中迅速成型。他需要利用那宝贵的9秒换岗间隙,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废弃的通风系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切入,直捣核心的A区冰库!
“计划如下。”判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在寒冷的空气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魅影:利用换岗前5分钟,潜入营地外围指定通风竖井入口(坐标已标记),负责清除入口守卫(无声)并打开通道。随后原地待命,建立临时通讯中继。
鬼手、夜莺:紧随魅影,在换岗开始瞬间(0秒)进入竖井。鬼手负责突破内部老旧门禁(物理\/电子)。夜莺提供掩护和医疗应急。
判官:在换岗第3秒进入竖井,全速突进,目标直指A区冰库,执行“教授”抓捕\/芯片夺取。
铁壁:固守此处制高点!在换岗第6秒,无论是否暴露,对营地正门、发电机、装甲车集结点发起无差别重火力覆盖!制造最大混乱,吸引所有火力!为突袭组争取时间和空间!火力覆盖持续至判官发出撤退信号或…弹药耗尽!
命令清晰而冷酷,将每个人置于最危险的位置,尤其是铁壁——他将成为吸引所有火力的活靶子!
鬼手和夜莺倒吸一口冷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铁壁。这个沉默的巨人,将承担起为整个行动点燃导火索、并承受最猛烈爆炸的重任!
铁壁缓缓抬起了头。防沙斗篷的阴影下,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狂暴,而是一种淬炼到极致后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铁般的平静。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将横放在沙地上的“绞肉机”六管加特林重机枪,架设在了沙脊顶端预设的加固支架上。沉重的枪管在灰白晨光下,无声地调整着角度,锁定了三公里外营地入口、发电机和装甲车停放区。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稳稳地搭在了冰冷的扳机护圈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动作,那如山般稳固的姿态,那锁定目标时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毁灭气息,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钢铁坟场在晨光中静默,锈蚀的导弹架如同指向地狱的巨矛。而在它外围的沙脊上,一台冰冷的、等待着咆哮的“绞肉机”,已经为这片死亡之地,敲响了最后的丧钟倒计时。9秒的生死间隙,即将在冰冷的钢铁与滚烫的鲜血之间拉开帷幕。
废弃的东风404基地深处,时间如同被冻结的粘稠液体,缓慢而沉重。空气里弥漫着陈旧金属、机油、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巨大的混凝土通道在惨白应急灯光的照射下,向幽暗的地底延伸,如同巨兽的肠道。通风管道发出低沉的呜咽,将地面上沙暴残留的寒气源源不断地送入这钢铁坟墓的核心。
魅影如同真正的幽灵,紧贴在一段锈蚀的巨大蒸汽管道阴影里。她身上套着一件从营地外围某个倒霉巡逻哨身上扒下来的、略显宽大的黑太阳佣兵沙漠迷彩外套,脸上覆盖着一层轻薄却足以改变面部轮廓的特制硅胶面具,模仿着一个被她无声解决掉的后勤佣兵的面容。她的动作精准而无声,每一步都踩在监控探头扫视的间隙和守卫视线的盲区。手中托着一个简陋的金属餐盘,上面放着几份冰冷的能量棒和密封水袋——这是她混入核心区域的伪装。
目标:A区深冷冰库。
按照判官的计划和鬼手拼凑出的残缺结构图,她避开主要通道,利用废弃的维修管道和通风夹层,如同壁虎般在冰冷黑暗的钢铁迷宫中穿行。越靠近A区,空气的温度越低,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附着在冰冷的金属管道和墙壁上,结出细小的霜花。守卫的密度明显增加,但大多集中在主通道的入口和监控室附近,对于后勤通道和这些尘封已久的角落,警惕性相对较低。
终于,一扇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金属门出现在通道尽头。门体由厚重的合金铸造,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白色冰霜,门框边缘凝结着粗大的冰棱。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闪烁着幽幽蓝光的电子门禁面板,旁边还有一个物理的厚重轮盘锁。这就是A区深冷冰库的入口。刺骨的寒意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让魅影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门口站着两名守卫。与外围那些散漫的佣兵不同,这两人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隼,浑身散发着铁血和纪律的气息。他们穿着更精良的防寒作战服,臂章并非黑太阳,而是一个被利剑刺穿的抽象龙形徽记——这是国内某支早已被除名、臭名昭着的叛逃特种部队“龙刺”的标识!他们手中的武器也不是佣兵常用的AK系,而是加装了战术配件的国产95式改型突击步枪。
魅影的心微微下沉。叛逃特种兵担任核心守卫,意味着这里的防御等级远超预期,也更难对付。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所有情绪,模仿着那个后勤兵有些懒散的步伐,托着餐盘走了过去。
“站住!身份!”一名“龙刺”守卫立刻警惕地抬起枪口,声音冰冷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魅影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用刻意模仿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含糊道:“送…送补给。维克多队长让送来的。”她报出了之前监听中听到的一个佣兵小头目的名字。
另一名守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上下扫视着魅影。魅影的伪装堪称完美,硅胶面具的细微表情变化自然,眼神带着后勤兵特有的疲惫和一丝讨好。她的心跳在防寒服下平稳如常。
守卫的目光在她手中的餐盘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她身后空荡荡的通道。“放门口。里面不能进。”守卫的语气稍缓,但枪口并未放下。
“是…是…”魅影顺从地弯腰,将餐盘放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就在她起身的瞬间,她的动作似乎因寒冷而有些僵硬,身体微微一个趔趄,手肘“不小心”撞在了旁边冰冷的墙壁上。
“小心点!”守卫皱眉呵斥。
“抱歉!太…太冷了…”魅影慌忙道歉,顺势调整姿势。就在这看似自然的动作掩护下,一枚只有米粒大小、伪装成普通灰尘颗粒的微型震动感应器,被她极其隐蔽地弹指射出,无声无息地粘附在了厚重的金属门框内侧边缘。这东西无法穿透门体,但能捕捉到门内近距离的剧烈震动和声波。
做完这一切,魅影低着头,快速转身离开。她能感觉到背后两道冰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消失在通道拐角。
她没有走远,而是迅速潜入旁边一条堆满废弃冷凝器的狭窄缝隙。这里避开了监控探头。她快速取出一个微型接收终端,连接上震动感应器。
几秒钟后,终端屏幕亮起微光,显示连接成功。魅影屏住呼吸,将骨传导耳塞塞入耳中。
冰冷的寂静被放大。起初只有细微的、持续的嗡鸣声,那是冰库内部制冷系统的低频噪音。然后,一阵模糊的、被厚重门体和低温环境扭曲的人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维教授…您必须…加快进度…议会…议会那边…催得很急…”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佣兵特有的粗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