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天河的堤坝崩溃,无情地冲刷着京城。红星机械厂废弃的厂区,如同一头匍匐在雨夜中的钢铁巨兽残骸,巨大的厂房框架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中忽隐忽现,锈蚀的管道和废弃的行车如同怪物的骨骼,在狂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雨水混合的冰冷气味。
一辆通体漆黑、侧面印着褪色“永安殡仪”字样的金杯格瑞斯,如同幽灵般冲破层层雨幕,一头扎进厂区最深处一个半塌的原料仓库。车头灯在撞破腐朽的木门后熄灭,引擎发出几声垂死的喘息,彻底熄火。车身剧烈摇晃,溅起的泥水泼洒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水泥地上。
“铁壁!撑住!”夜莺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绝望。她几乎是撞开车门跳了下来,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但她毫不在意。她冲到副驾驶一侧,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变形的车门。
铁壁庞大的身躯瘫在座椅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他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焦黑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边缘碳化的皮肤下渗出暗红的组织液和脓血,混合着雨水流淌。肋下的伤口绷带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深色的血渍在他深色的工装服上洇开大片不祥的暗红。吗啡的效果似乎在消退,剧痛让他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额头上冷汗涔涔,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不能…不能睡!看着我!”夜莺双手捧住铁壁冰冷的脸颊,强迫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她飞快地从后座拽过那个巨大的、印着红十字的急救箱,手抖得几乎打不开卡扣。肾上腺素!强心剂!必须立刻维持他的循环!
就在她颤抖着手撕开一次性注射器包装的瞬间——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引擎轰鸣撕裂了雨夜的死寂!两道雪亮的车灯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穿透仓库破损的大门,瞬间锁定了这辆黑色的殡仪车!
“里面的人!立刻下车!双手抱头!”扩音器里传出的厉喝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杀意!不是警察!是国安!动作快得惊人!管家?还是陈锋?
夜莺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窟!她猛地回头,透过布满雨水的车窗,看到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猎食的猛兽,堵死了仓库唯一的出口!车门打开,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微冲的身影正迅速散开,寻找掩体,枪口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完了!夜莺脑中一片空白。铁壁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再战斗!她自己…赤手空拳,如何对抗全副武装的精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仓库另一侧炸开!不是枪声,是猛烈的撞击声!
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如同失控的炮弹,从仓库侧面一个堆满废弃铁桶的豁口处,以近乎自杀的速度狠狠撞了进来!生锈的铁桶被撞得四散纷飞,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声!出租车车头严重变形,挡风玻璃呈蛛网状碎裂,安全气囊爆开!但它硬生生在国安特工和殡仪车之间,撞出了一条通路,横在了中间!
驾驶座的车门被一脚踹开!
判官的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刃,从变形的车体中跃出!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他的全身,却无法浇灭他眼中燃烧的、如同实质的火焰!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枪,枪口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起!
噗!噗!噗!
精准而致命的点射!不是打人,而是打灯!
仓库门口两辆越野车的车头灯和探照灯瞬间爆裂!刺眼的光源骤然熄灭,整个仓库内部陷入一片相对的昏暗,只有闪电偶尔划破天际带来的短暂惨白!
“夜莺!开车!冲出去!左转!撞墙!”判官的吼声在枪声、撞击声和雨声中炸响,带着一种绝境中的疯狂!
夜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颤,但求生的本能和判官的命令瞬间压倒了恐惧!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回驾驶座,钥匙狠狠一拧!
嗡——!破旧的发动机发出濒死的咆哮!
“铁壁!抓稳!”夜莺尖叫着,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沉重的殡仪车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疯狂空转,甩出大片泥浆,然后如同挣脱锁链的蛮牛,朝着判官指示的、仓库侧面那堵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砖墙,狠狠撞了过去!
“拦住他们!”国安特工愤怒的吼声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打在殡仪车厚重的车身上,发出“铛铛铛”的闷响,火星四溅!判官利用出租车的残骸和散落的铁桶作为掩护,手中的格洛克持续开火压制!噗噗的消音器声响如同死神的低语,精准地打在特工们藏身的掩体边缘,逼迫他们低头!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殡仪车庞大的车头狠狠撞在了那堵砖墙上!早已腐朽的砖石结构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冲击,墙壁如同纸糊般轰然倒塌!烟尘混合着雨水冲天而起!殡仪车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破了墙壁的阻隔,一头扎进了厂区后方更加黑暗、更加混乱的废弃区域!
“追!”国安特工气急败坏的声音被倒塌的砖墙和雨声淹没。
判官在殡仪车撞破墙壁的瞬间,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一个翻滚,在烟尘弥漫中,精准地拉开车门,跃进了刚刚冲过废墟、车身还在剧烈摇晃的殡仪车后座!
“鬼手!报告位置!”判官关上沉重的车门,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衣角滴落,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微喘,却依旧稳定如磐石。
夜莺死死握着方向盘,在坑洼泥泞、堆满废弃物的厂区小路上疯狂穿梭,每一次颠簸都让后座重伤的铁壁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她透过后视镜,看到判官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几乎要哭出来:“判官!铁壁他…他快不行了!烧伤感染,失血太多,可能还有内出血!体温很低!需要立刻处理!还有…管家说…”
“我知道。”判官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铁壁惨不忍睹的伤势,眼神凝重如铁。他迅速从急救箱里翻出强效止血粉和新的绷带,动作快如闪电地开始处理铁壁肋下崩裂的伤口。“鬼手!说话!”
耳机里传来的是剧烈的喘息、雨点打在某种金属棚顶上的噼啪声,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缓慢腐蚀的“嘶嘶”声。鬼手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恐惧和生理性的不适:“判…判官!我们在…在城东…高架桥下…一个修车铺后面的…烂尾楼里…暂时…暂时安全…但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魅影…他…他更糟了!体温在…在下降!非常快!皮肤上的蓝光…变弱了…但是…那些凸起…那些鳞片…变硬了!颜色…颜色变深了!像…像铁青色!而且…他身体…好冷!像冰块!我…我摸了一下…差点冻伤!他吐出来的黑血…滴在车斗的铁皮上…在冒烟!在腐蚀铁皮!老天…他…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低温?腐蚀性黑血?鳞片硬化?判官处理伤口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但眉头紧紧锁起。这完全超出了已知生物学的范畴!塞壬计划…基因改造…这究竟是创造,还是制造了一个行走的灾难?
“有没有其他异常?伤口?印记?他说了什么?”判官追问,同时示意夜莺将车开向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维修车间的破败厂房,那里相对隐蔽。
“印记?”鬼手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等等!他挣扎的时候…脖子后面…靠近衣领的地方…好像…好像有东西!被污泥盖住了!我…我擦一下看看…”
通讯器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和鬼手压抑的干呕声(显然擦拭的过程伴随着强烈的视觉和嗅觉刺激)。几秒钟后,鬼手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清晰传来!
“是…是烙印!一个…一个很小的烙印!被…被污泥和…和蜕下来的皮屑盖住了!是…是俄文!两个词!第一个…第一个是‘cnpeha’(Sirena)!塞壬!第二个…第二个是…是‘Лeдrhon’(Ledyanoy)!冰…冰?还是…寒冰?”
cnpeha!Лeдrhon!塞壬!冰!
魅影破碎的呓语瞬间在判官脑中回响:“白塔…好冷…塞壬…妈妈…”
极寒!白塔!塞壬计划下的“冰”之实验体?!
一股寒意,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刺骨,瞬间席卷了判官全身。这不仅仅是身世,这很可能就是魅影身体异变失控的关键!也是他作为“活证据”的致命性所在!
“鬼手,听着!”判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保护好他!也保护好你自己!他的体温异常和腐蚀性体液是最大威胁!用一切能找到的隔热、防腐蚀的东西隔开!保持通讯静默,等我下一步指示!位置发我加密坐标!”
“明…明白!”鬼手的声音带着绝望中的一丝希望。
判官切断了通讯。他迅速处理好铁壁肋下最致命的伤口,暂时止住了汹涌的出血。但左臂的严重烧伤和可能的内部伤势,依然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抬头看向夜莺:“找个最隐蔽的角落停车!立刻处理铁壁的烧伤!控制感染!这里不能久留,国安和管家的狗很快会搜过来!”
夜莺猛打方向盘,将摇摇欲坠的殡仪车开进维修车间最深处一个被巨大废弃机床和油布遮盖的角落。车刚停稳,她就扑向后座,和判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铁壁抬下车,平放在铺开的油布上。
惨白的手电光下,铁壁左臂的烧伤触目惊心。三度烧伤的区域皮肤焦黑碳化,失去了所有知觉,边缘的二度烧伤区域则红肿起泡,渗液混着污物,散发出不祥的气味。夜莺强忍着手抖,用生理盐水(车上仅有的清洁水源)小心冲洗创面,然后打开一个密封的银色金属盒——那是她从殡仪车上“顺”来的,里面是用于遗体防腐处理的强效消毒液和特殊敷料。
“甲醛衍生物…浓度太高…必须稀释…赌一把了!”夜莺咬着嘴唇,眼神专注得可怕,她利用手头能找到的瓶瓶罐罐,快速进行着危险的配制。冰冷的空气里弥漫起刺鼻的化学气味。
判官则如同最警觉的哨兵,持枪隐在机床的阴影里,侧耳倾听着厂房外的动静。雨声依旧狂暴,但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和狗吠声!追兵,近了!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重伤垂危的铁壁,正在与死神赛跑的夜莺,通讯静默中守护着一个人形灾厄的鬼手,以及那个暴露了身份却指向不明“核心证人”的管家…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国安鼹鼠和深网议会!
线索如同冰冷的碎片,散落在暴雨和鲜血之中。“塞壬”与“冰”的烙印,是唯一闪光的拼图一角。
“冰…”判官低声重复着这个俄语词汇,眼神锐利如刀,穿透重重雨幕,仿佛要刺破这京城最深的黑暗。魅影的寒症,是缺陷?还是…未被完全激发的武器?
国安某部,特别行动指挥中心。
陈锋如同一头发怒的困兽,在冰冷的金属办公桌前烦躁地踱步。他身上的制服沾染着火葬场的泥污和硝烟味,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现场混乱的监控片段(部分被鬼手干扰)、法医对硅胶假人和棺椁内残留物的初步报告,以及…那把被提取到的92式手枪的清晰照片。
“报告陈组!弹道初步比对结果出来了!”一名技术员快步走进来,脸色凝重,“这把92式的膛线磨损特征,与51号案件现场遗留弹壳的发射痕迹…匹配度超过95%!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把枪!”
轰!陈锋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51号案!制式武器投毒!指向内部人员的铁证!如今,这把枪的主人,那个隐藏在赵淮安身边多年的管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把枪指向了他们追捕的目标!
“操!”陈锋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坚固的金属桌面发出痛苦的呻吟。耻辱!巨大的耻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领导的行动,从头到尾都被这个“鼹鼠”玩弄于股掌之间!对方甚至嚣张到用这把留有旧案证据的枪来挑衅!
“管家的身份呢?查出来没有?!”陈锋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
“正在全力排查!他使用的‘管家’身份是伪造的,非常干净,几乎无懈可击!之前的背景调查完全没发现问题!我们正在回溯他所有可能的入境记录、通讯记录、资金往来…但需要时间!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反侦察能力极强!”另一名负责信息的组员语速飞快。
时间…陈锋感到一阵无力。判官那帮人带着重伤员,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窜,管家和他背后的人,还有那个暴露了却消失无踪的“血伯爵”…所有线索都指向更深的黑暗,而他却被困在程序和无用的追捕中!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那把92式手枪的特写。枪柄底部,靠近握把护圈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磨损掉的编码印记,在技术增强下隐约可见。那似乎不是国安的制式编号序列…更像某种内部测试或者特殊配发的标记?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划过陈锋的脑海。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新兵的时候,似乎听教官提起过一嘴,关于某个高度保密、后来被裁撤的部门,他们的装备有特殊的内部编码规则…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闪电。陈锋猛地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调阅着需要极高权限才能进入的、尘封已久的内部装备档案库。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必须抓住这根线!这把枪,就是撕开“鼹鼠”真面目的唯一突破口!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城市。废弃工厂的角落,冰冷的化学气味中,夜莺正用从死神手中抢来的工具,试图挽留同伴的生命;高架桥下的阴影里,鬼手守护着一个正在滑向非人深渊的“冰点”怪物;而指挥中心内,陈锋在尘封的档案中寻找着微光的线索。
所有人的命运,都被那“塞壬”的哀嚎和“冰”的烙印,推向了更加未知而凶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