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郊,废弃档案库地下三层,b7区。
空气冰冷,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霉菌味和…新鲜的血腥味。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巨大的金属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墓碑林,在爆炸冲击波的肆虐下扭曲变形。碎裂的缩微胶片盒散落一地,如同死去的蝴蝶。墙壁上布满了焦黑的弹孔和冰霜冻结的痕迹。
陈锋背靠着一排被炸弯的档案架,剧烈地喘息着。他左臂的作战服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他右手的配枪枪口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躺着一具穿着黑色高科技作战服、面罩碎裂的尸体——正是“清道夫”的一员。尸体半边身体被烧焦,半边却被诡异的冰霜覆盖,死状凄惨。
周围一片狼藉。另外几名国安特工或死或伤,呻吟声在空旷的档案库里显得格外微弱。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在最后关头阻止了“清道夫”炸毁b7区核心档案架的行动。
陈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手中那个特制的防磁防爆箱里。箱内,静静躺着几卷泛着金属光泽的缩微胶片母带——正是那台被摧毁的阅读器上对应的“塞壬-冰核”计划核心档案!胶片盒上,那个小小的蜂鸟印记清晰可见。
他赢了,却也输了。赢回了这致命的真相,却付出了太多鲜血。而那个发送匿名信息、精准预告了“清道夫”行动的人…是谁?判官?他如何得知?
“陈组…城西…城西小队报告…” 一名受伤较轻的组员挣扎着爬过来,递过通讯器,声音虚弱而惊恐,“低温源…消失了!现场…现场是地狱!整栋烂尾楼…被从内部冰封了!温度…零下五十度!我们找到…找到鬼手了…他躲在建筑垃圾里,严重冻伤,但…但还活着!他什么也没说,最后被一辆突然出现的黑色厢车接走了!车上…有蜂鸟标记!是…是管家的人!”
蜂鸟标记!管家!又是他!他不仅派了“清道夫”来档案库销毁证据,还派了另一队人马,在魅影失控、与“清道夫”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带走了这个极度危险的“冰核”样本!
陈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紧握着防爆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份档案,是揭开“塞壬计划”和“鼹鼠”真面目的钥匙,却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管家背后的势力,对魅影志在必得,也绝不会容许这份档案的存在!
“立刻撤离!带上伤员和证据!最高警戒!”陈锋嘶哑地下令,眼神疲惫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必须保住这用命换来的东西!
城西,废弃车辆处理厂,沉淀池泵房。
冰冷的雨水顺着泵房腐朽的屋顶缝隙滴落,在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刺鼻气味、铁锈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铁壁躺在铺开的油布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夜莺跪在他身边,双手沾满了血污,眼神绝望。肋下的伤口被临时缝合,敷料被不断渗出的暗红色血液浸透。左臂焦黑的创面边缘,灰败的死肉和翻卷的红肿组织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最致命的是体温——低得如同冰块,脉搏几乎摸不到。
“判官…不行了…止不住…内出血太严重…体温…回不来了…”夜莺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合着雨水和汗水滑落。她已经用尽了一切手段,强心剂,肾上腺素,甚至冒险用了大剂量的血管收缩剂…但铁壁的生命力如同指间沙,正在飞速流逝。
判官站在门口,如同冰冷的礁石,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通讯器里,鬼手被国安救走、魅影被管家带走的噩耗如同重锤。城东档案库的枪声和爆炸虽然遥远,却清晰可闻。他失去了魅影,鬼手落入国安手中,铁壁命悬一线…团队分崩离析,濒临绝境。
他缓缓走到铁壁身边,蹲下。看着这个如同兄长般、无数次用身躯为他挡下子弹的壮汉,此刻却冰冷、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种久违的、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精通杀戮,却无法对抗死神。
“判…判官…”铁壁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他竟然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意识!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判官脸上。
判官紧紧握住他冰冷、粗糙的大手。那只曾经能撕裂钢铁的手,此刻却软绵无力。
“兄…兄弟…”铁壁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涌出更多的血沫,“…拖累…你们了…”
“闭嘴!”判官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撑住!援兵马上到!”
铁壁的眼神黯淡下去,似乎连聚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夜莺,充满了无尽的歉意和…解脱。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照…照顾好…她…”
夜莺瞬间明白了“她”指的是谁——赵雨晴!那个他们可能“保护错了”的证人!铁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牵挂!
“铁壁!”夜莺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铁壁的手在判官掌中轻轻一颤,那只紧握的、粗糙的大手,已软弱无力。
泵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滴敲打屋顶的单调声响,和夜莺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泣。
判官保持着蹲姿,一动不动。他握着铁壁那只垂落的手,感受着那迅速消逝的温度。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沉寂在他周身蔓延。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万年冰川在崩裂、咆哮,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黑暗。他的战友,倒在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就在这时——
泵房腐朽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没有预兆,没有脚步声。
陈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湿透,作战服破损,左臂的伤口草草包扎着,还在渗血。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和硝烟痕迹,眼神却异常复杂,锐利如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手中没有举枪,只是静静地看着泵房内的景象:悲痛欲绝的夜莺,冰冷死去的铁壁,以及那个蹲在尸体旁、散发着无边死寂与杀意的判官。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哭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判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动作仿佛带着千钧重负。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钉在陈锋的脸上。
杀意!实质般的杀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夜莺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陈锋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冰冷杀意,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拔枪。他迎着判官的目光,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举起了手中那个特制的防爆箱。
“我没有恶意。”陈锋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我是来…做交易的。”
他的目光扫过铁壁快要冰冷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敬意,最终回到判官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用你兄弟的一条命,换一个真相,换一个让幕后黑手血债血偿的机会。”
“用‘蜂鸟’计划的全部真相,换你手中的‘证据’,换一个…合作的可能。” “只要你点头,我必将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兄弟。”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知道你手里有东西。能扳倒周正阳,甚至…指向更深的东西。管家,‘清道夫’,带走魅影的人,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想要的,不只是权力,还有魅影代表的…禁忌力量!单打独斗,我们谁也赢不了他们!”
判官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像一尊从地狱血海中走出的杀神,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血泊里。他走到陈锋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足一米。冰冷的杀意与灼热的决心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判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陈锋的眼底,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衡量着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分量。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印着蜂鸟标记的防爆箱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废墟之上,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代表着法律秩序与铁血复仇的两个人,在战友的鲜血前,在禁忌的真相前,在共同的、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面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峙。
信任?不存在。
合作?充满致命的陷阱。
但铁壁的血,还未冷。魅影的下落,如同悬顶之剑。管家的阴影,笼罩着整座城市。
判官缓缓抬起了手,没有指向陈锋,而是伸向了他手中的防爆箱。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人带走,东西留下。”
“合作,可以谈。”
“但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我判官的路,只能由我判官自己来选。”
他的手,稳稳地按在了冰冷的防爆箱上。那蜂鸟的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振翅欲飞。
泵房外,肆虐了一夜的暴雨,不知何时,竟渐渐有了减弱的趋势。天边厚重的铅云边缘,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灰白。
黎明,挣扎着,试图刺破这无边的黑暗。而废墟上的对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