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武装直升机在厚重的积雨云层中剧烈颠簸,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引擎的轰鸣声被隔绝在机舱壁外,只剩下沉闷的呜咽。舱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混合着消毒水、血腥味和航空燃油的刺鼻气息。只有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凌风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已经趋于平稳。强效镇痛剂和鬼手远程指导下的精准手术,将他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拉了回来。厚重的绷带缠绕着他上半身,掩盖了肩胛和肋下的狰狞伤口。他依旧深陷昏迷,眉宇间残留着未散的痛楚与疲惫,只有偶尔微弱的眼睫颤动,显示着意识在深渊边缘的挣扎。
苏瑾坐在担架旁,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冰雕。她的目光落在凌风缠满绷带的胸膛上,眼神复杂难明。刚才那句昏迷中的“瑾”,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冰冷的油彩掩盖了她的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无意识摩挲着指尖的动作,泄露着内心的波澜。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舷窗外翻滚如墨的云海,试图将那个名字带来的震动压回记忆的深渊。
夜莺坐在机舱角落的阴影里,如同真正的影子。她手中的战术平板屏幕亮着幽蓝的光,上面是“小鸟”的航路图和各种传感器读数。她的目光看似专注,瞳孔深处却映照着舷窗外的云层,又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个遥远而模糊的画面——冰冷的金属墙壁,巨大的荆棘眼球蚀刻,孩童恐惧的双眼…那个在张啸林书房和“暗网议会”合金盒上反复出现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每一次触碰相关的线索,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更加清晰的记忆碎片冲击。她用力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强行将翻腾的思绪压下。
“妈的…狗皮膏药!”鬼手烦躁的低骂打破了机舱的沉寂。他蜷缩在角落的操作台前,面前三个并排的显示器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和密集的警告窗口。其中一个屏幕上,那个荆棘缠绕苍白眼球的“深渊之眼”徽记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占据着中央位置,下方那行血红色的“坐标已锁定。审判,将至。”如同诅咒般闪烁。
“追踪信号源强度在衰减,但路径伪装得极其高明,反向渗透了十七层动态代理,核心节点用了量子纠缠加密…这他妈不是普通黑客的手笔!”鬼手十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狂暴的节奏,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苏医生,你的加密跳板顶不住多久了!对方正在暴力破解防火墙协议!最多三分钟!”
苏瑾猛地回过神,眼神瞬间恢复冰封般的锐利。“切断卫星医疗专线!启动‘信天翁’协议!所有非必要通讯静默!物理隔离!”她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战场指挥官特有的冷酷。
“明白!医疗专线切断!信天翁协议激活!通讯静默!”鬼手毫不犹豫地执行,手指在键盘上一阵狂舞。代表卫星连接的信号图标瞬间熄灭,机舱内除了引擎声和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再无其他电子噪音。同时,一层特殊的电磁屏蔽场悄然笼罩了整个机舱内部。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和那个诡异的眼球徽记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不良般变得模糊扭曲,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威胁。
“屏蔽只能干扰,无法根除。”苏瑾的声音低沉,“对方的手段超出了常规情报机构的范畴。必须找到源头。”
“源头…”鬼手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猛地将视线投向另外两个屏幕。一个屏幕上,正疯狂滚动着从“蛇巢”核心服务器中拆下的硬盘数据流,重点解析着那个独立的“blackSun”幽灵账户追踪程序。另一个屏幕上,则是之前从秃鹫合金盒存储器里获得的、流向“暗网议会”的巨额资金流图谱。“既然甩不掉尾巴,那就顺着尾巴,摸到老巢!”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对“深渊之眼”追踪的焦虑,将全部算力集中到“blackSun”账户的破解上。量子计算核心发出低沉的嗡鸣,散热风扇疯狂转动。屏幕上代表追踪路径的线条如同无数条疯狂扭动的毒蛇,穿透层层叠叠的金融防火墙和国际监管网络。
“剥离伪装,穿透混合器,解析匿名代理链…妈的,这加密算法简直是外星科技!”鬼手咬牙切齿,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划出残影,“秃鹫盒子的路径是明灯…交叉验证…找到交汇点…就是这里!”他猛地一敲回车键!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数据流瞬间停滞!所有代表资金流向的线条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汇聚向一个清晰的坐标点——位于加勒比海深处,一个在地图上几乎被忽略的、代号为“黑礁”的微型岛屿!
“黑礁岛?!”鬼手愕然地看着屏幕上的坐标,“那鬼地方除了鸟屎和礁石,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他话音未落,手指已经本能地在另一个终端上调出了最新的、最高分辨率的商业卫星地图!
卫星地图在屏幕上铺开。蔚蓝的加勒比海如同巨大的蓝宝石,零星点缀着绿色的岛屿。画面迅速放大、锁定那个不起眼的“黑礁岛”。
下一秒,鬼手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滚圆,如同见了鬼!
屏幕上,那个在地图上只有针尖大小的岛屿,其中心区域,赫然矗立着一片规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银白色建筑群!建筑风格充满了未来主义的冰冷感,线条简洁而锐利,巨大的穹顶结构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岛屿一侧,紧邻着悬崖峭壁的位置,一个庞大无比的、如同巨兽蛰伏般的环形设施清晰可见!其规模、结构和外围密集的能量传输管道标识…鬼手作为顶尖黑客和物理爱好者,瞬间认出了它的级别!
“卧…卧槽!”鬼手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彻底变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粒子…粒子对撞机?!这他妈是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级别的大型强子对撞机(Lhc)?!不…可能!这种规模的设施…怎么可能建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私人岛屿上?!这需要多少资源?!多少人力?!这他妈…是哪个国家的手笔?!”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一个私人岛屿,拥有国家级乃至超越国家级的尖端科研设施?这背后隐藏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
苏瑾和夜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看到卫星图上那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银白色建筑群和标志性的环形对撞机结构,两人的瞳孔同时收缩!苏瑾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凝重,夜莺冰封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太阳穴,那里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仿佛那冰冷的环形设施触动了记忆深处某个禁忌的开关。
“粒子对撞机…”苏瑾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她看向昏迷中的凌风,眼神无比复杂,“暗网议会…他们要这种东西做什么?”科学前沿的圣杯,出现在最黑暗的阴影中,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恐怖。
机舱内陷入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鬼手因为震惊而粗重的喘息。卫星图上,那个隐藏在加勒比海碧波中的孤岛,此刻仿佛化身为一个冰冷、神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渊入口。粒子对撞机巨大的环形轮廓,如同深渊之眼冰冷的瞳孔,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就在这时,凌风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似乎被剧烈的疼痛侵袭。
苏瑾立刻俯身查看。她轻轻解开凌风肋下绷带的一角,准备检查伤口是否有渗血或感染迹象。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她沾着消毒水的手指,带着医者的谨慎,轻轻拂过凌风右肋下靠近肝脏位置、刚刚缝合好的新鲜伤口边缘。
就在她的指尖掠过伤口下方寸许、一处早已愈合、颜色略深的旧伤疤时——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的指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道旧伤疤上。
那是一道狭长的、微微凹陷的疤痕,边缘光滑,显然是某种高速旋转的特种子弹(如达姆弹或早期的穿甲爆震弹)造成的贯穿伤留下的痕迹。疤痕的位置…形状…甚至细微的纹理走向…
苏瑾的呼吸骤然停止!
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坝!
——五年前!中东!战火纷飞的战区!那个被临时征用为战地医院、弥漫着浓烈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破败教堂!
——担架上,一个浑身是血、陷入深度昏迷、身份不明的重伤士兵!他的右肋下,就有着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狰狞的子弹贯穿伤!位置、形状、甚至疤痕愈合后的细微特征,都分毫不差!
——她,苏瑾,作为无国界医生组织最年轻的外科专家,在那个缺乏设备、药品匮乏、随时可能被炮火覆盖的绝境里,顶着巨大的压力和疲惫,凭借超凡的技巧和近乎偏执的意志,在煤油灯和手电筒的照明下,用了整整七个小时,才将他从死神手里硬生生抢了回来!手术刀划开皮肉,止血钳夹住破裂的血管,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颗变形的弹头…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手术成功后,她累得几乎虚脱,只是在昏睡过去前,隐约听到护士在登记簿上潦草地写下那个士兵模糊的代号…似乎是…“锋”?
是她!
当年那个在炮火连天、条件恶劣到极致的战地医院里,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重伤士兵…就是眼前这个代号“判官”、如今掀起滔天巨浪、被“深渊之眼”锁定的男人——凌风!
苏瑾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原地。她的指尖还停留在那道冰冷的旧伤疤上,触感却如同滚烫的烙铁!油彩下,她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宿命般的荒谬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时光尘封的复杂情绪。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手术刀,死死地盯住凌风昏迷中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仿佛要穿透时间的迷雾,将五年前那张沾满血污、模糊不清的面孔与眼前这张脸彻底重合!
“滴答…滴答…”
医疗仪器的声音在死寂的机舱内被无限放大。
夜莺的目光从卫星图上移开,落在了苏瑾僵硬的背影和那只停留在凌风旧伤疤上的、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冰封的眼底深处,一丝了然的、极其复杂的微光悄然掠过。五年前…战地医院…那个代号“锋”的重伤士兵…原来如此。
鬼手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愕然地看着苏瑾异常的举动和夜莺微妙的表情。
就在这时!
昏迷中的凌风,眉头再次痛苦地蹙紧,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呓语:
“…火…好大的火…”
“…眼睛…在看着…”
呓语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苏瑾猛地收回了手,如同被烫伤一般。她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舷窗边,背对着机舱。肩膀的线条紧绷如弓弦,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窗外,翻滚的积雨云层厚重如铅,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小鸟”武装直升机,如同孤独的箭矢,穿透浓重的云层,向着未知的安全点疾驰。机舱内,昏迷的凌风在痛苦中呓语着火焰和眼睛;鬼手看着屏幕上那个拥有粒子对撞机的神秘岛屿“黑礁”,脸上残留着惊骇;夜莺沉默地关闭了平板,冰封的目光扫过凌风肋下的旧伤疤;而苏瑾背对着所有人,望着窗外翻滚的云海,冰冷的油彩下,无人知晓她此刻翻涌的心绪。
加勒比海的深渊之眼,五年前战地医院的尘封记忆,此刻如同两条冰冷的暗流,在万米高空的机舱内,轰然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