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帕蓬区的夜晚,是欲望与堕落交织的万花筒。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水、汗液、油炸食物、大麻和酒精混合的浓烈气息,粘稠得仿佛能粘住飞过的苍蝇。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从无数敞开的酒吧门洞里喷涌而出,撞击着耳膜,与揽客女郎娇嗲的呼唤、醉汉的嚎叫、小贩的吆喝声混成一锅沸腾的杂音。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刺眼的光怪陆离,将狭窄街道上涌动的人群染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红蓝绿紫。这里是曼谷的暗面,是蛇虫鼠蚁的乐园,也是藏污纳垢的最佳巢穴。
“霓虹”酒吧就嵌在这片混乱的深处。它的门脸比别家更窄小,更不起眼,没有招摇的霓虹女郎招牌,只有一块褪色的、写着“Neon”字样的暗红色灯牌,在疯狂闪烁的灯海中显得格外阴郁。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口被一道厚重的、沾满不明污渍的黑色帘子遮挡着,两个身材壮硕、眼神凶狠、脖子上爬满刺青的打手像门神一样杵在那里,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醉鬼或好奇者。
此刻,一个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正蜷缩在酒吧对面一个堆满垃圾的黑暗角落里。
判官,或者说,一个完美的“瘾君子”扮演者。
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散发着酸馊的汗味和劣质酒精的气息,头发油腻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涂着灰暗的油彩,刻意加深的眼窝和脸颊凹陷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他佝偻着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干咳。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涣散无神,布满了虚假的血丝,茫然地扫视着周围混乱的人群,焦点涣散,完全符合一个深度“溜冰”后遗症者的状态。他偶尔神经质地抓挠一下手臂,动作僵硬而夸张。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透过人群的缝隙,牢牢锁定着“霓虹”酒吧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黑色门帘。根据“鬼手”提供的坐标和有限的情报,那个出卖了组织、导致“蝰蛇”多次行动失败、如今被内部追杀的叛徒吴山,就藏匿在这个灯红酒绿之下的肮脏洞穴里。吴山很谨慎,几乎从不露面,生活必需品都由专人送进去。
时间在嘈杂和浑浊的空气中缓慢流逝。判官保持着瘾君子的姿态,像一滩真正的烂泥,耐心地等待着。汗水混着油彩滑落,带来真实的黏腻感。周围的喧嚣仿佛成了最好的掩护。
终于,凌晨两点左右,酒吧的喧嚣达到顶峰又略微回落时,那道厚重的黑色门帘被从里面掀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穿着花哨夏威夷衫、身材微胖、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警惕地左右张望。他脸色苍白,眼袋浮肿,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疲惫,正是吴山!他似乎想透口气,或者确认外面的安全。
机会!
就在吴山缩回头、门帘即将落下的电光火石之间!
判官动了。
他猛地从角落里“挣扎”着爬起来,动作踉跄、笨拙,完全符合一个毒瘾发作、急需“货”的瘾君子形象。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酒吧门口,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带着哭腔的哀嚎:“老板…老板…给点…给点吧…我…我快不行了…” 他的目标明确地“扑”向其中一个守门的打手,仿佛在绝望中寻求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滚开!臭虫!”被“扑”的打手厌恶地低吼一声,粗鲁地伸手猛地一推!力道很大。
判官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狠狠推开,身体失去平衡,朝着刚放下门帘的吴山方向踉跄摔去!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一样东西,也在这一推一摔的混乱中,“恰好”脱手飞出——那是一张揉得皱巴巴、沾着汗渍和污迹的1000泰铢纸币。
纸币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甩在刚要转身的吴山的脸上!软塌塌地贴了一下,然后飘然滑落在地。
“妈的!找死啊!”吴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纸币糊脸吓了一跳,惊怒交加,下意识地破口大骂,同时厌恶地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被纸币贴到的脸颊。他根本没看清摔过来的是什么人,只当是个惹人厌的瘾君子闹事。
守门的打手已经骂骂咧咧地冲上来,粗暴地架起摔倒在地、还在“痛苦”扭动呻吟的判官,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离门口,狠狠扔到了几米外肮脏的街面上。“再靠近就打断你的腿!滚!”
判官蜷缩在污秽的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身体筛糠般抖动。在打手转身的瞬间,他涣散的眼角余光,如同最冷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吴山。
吴山骂骂咧咧地弯腰,捡起了那张掉在地上的1000泰铢纸币。他根本没多想,只当是意外之财或者那个瘾君子丢下的垃圾。他甚至习惯性地捻了捻纸币的厚度,又对着昏暗的光线扫了一眼防伪标记(一种毒贩对现金的天然警惕本能),确认是真钞后,随手塞进了自己夏威夷衫的口袋里。他再次警惕地扫了一眼外面混乱的街道,确认那个被扔出去的瘾君子没有威胁,这才掀开门帘,迅速闪身钻回了地下室,厚重的帘子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光线。
判官依旧蜷缩在地上,扮演着痛苦挣扎的瘾君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十分钟后。
突然!
“呃……嗬……嗬嗬……”
一阵极其压抑、痛苦到扭曲的、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帘和震耳的音乐,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紧接着是重物撞击墙壁和倒地翻滚的声音!
守门的两个打手脸色一变,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迅速掀开门帘冲了进去!
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了惊恐的呼喊:
“山哥!山哥你怎么了?!”
“快!快叫医生!不…不对!快通知老大!”
外面剩下的那个打手也慌了神,连忙掏出对讲机,语无伦次地呼叫起来。
就在这片混乱升级的瞬间,蜷缩在地的判官动了。他如同被无形的手拉起,刚才还剧烈颤抖的身体瞬间绷紧、稳定。他手脚并用,动作迅捷如狸猫,借着垃圾桶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街对面一个更深的、堆满废弃纸箱的暗巷入口。他没有立刻离开,冰冷的视线如同狙击枪的准星,牢牢锁定着“霓虹”酒吧的门口。
门帘被猛地掀开,之前冲进去的打手和另一个闻讯赶来的同伙,惊慌失措地架着一个人冲了出来——正是吴山!
此刻的吴山,哪里还有刚才的惊惶模样?他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眼珠如同金鱼般恐怖地凸出,布满了爆裂的血丝!嘴巴大张着,舌头肿胀发紫,徒劳地想要吸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嘶鸣。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僵直,每一次痉挛都像是要将骨头从皮肉里挣脱出来!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脸上淌下,混着嘴角不受控制流出的、带着血丝的白色涎沫。蓖麻毒素引发的严重神经麻痹和呼吸肌痉挛正在疯狂剥夺他的生命。
“让开!都让开!”打手们嘶吼着,试图驱散围观的人群,想把吴山拖向路边可能存在的车辆。
然而,就在他们冲下人行道,来到街道边缘的瞬间,吴山在一次剧烈的、全身弓起的抽搐中,一只胡乱挥舞的手臂,带着临死前最后的、不受控的巨力,狠狠砸在了酒吧门口竖立着的一个巨大的、不断闪烁变幻图案的霓虹灯牌支架上!
“哐当!噼里啪啦——!”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和玻璃爆碎声骤然响起!
那个巨大的霓虹灯牌,在吴山这绝望一击和自身重量的作用下,连接支架的锈蚀螺栓瞬间崩断!灯牌带着闪烁的电流火花和无数碎裂的彩色玻璃管,如同被砍倒的巨人,朝着下方惊恐的人群和打手们轰然砸落!
“小心——!”
“快躲开!”
惊呼声、惨叫声、玻璃碎片飞溅声、金属框架砸在地上的巨响瞬间盖过了一切!混乱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人群惊恐地四散奔逃,被砸伤的人倒在地上哀嚎,两个打手也被飞溅的碎片和倒塌的框架波及,手忙脚乱地躲避,再也顾不上手中抽搐濒死的吴山。
吴山被重重地甩在冰冷肮脏的柏油路面上。在生命最后的、被巨大痛苦和窒息感吞噬的几秒钟里,在周围一片混乱的踩踏和尖叫声中,他那双因毒素和窒息而凸出的、充满极致恐惧和痛苦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向了街对面那个暗巷的入口!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在极致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中,某种强烈的执念支撑着他。
他那只还能勉强动弹的、沾满自己涎沫和污秽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指甲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疯狂地、痉挛般地抓挠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一下…两下…三下……
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歪歪扭扭的刻痕。
当打手们狼狈地摆脱灯牌废墟的纠缠,惊恐地再次扑向吴山时,他的身体已经停止了抽搐,彻底僵硬了。那双凸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瞳孔扩散,空洞地“望”着曼谷污浊的夜空,残留着刻骨的恐惧和绝望。他的右手,僵硬地伸着,五指扭曲,指尖一片血肉模糊。
打手们顺着吴山临死前最后凝视的方向,惊疑不定地看向街对面的暗巷,那里只有一片混乱人群留下的狼藉和更深的黑暗,空无一人。
一个打手蹲下身,试图合上吴山死不瞑目的眼睛。目光扫过吴山右手旁的路面时,他猛地顿住了。
在肮脏的柏油路面上,在吴山用指甲划出的杂乱、痛苦、如同垂死野兽爪痕的中央,隐约可以辨认出两个残缺不全、却透着某种诡异执念的数字刻痕:
“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