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缓缓覆盖了城市。
明德高中周边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散去,家长和媒体陆续离开,只留下警戒线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发出枯燥的摩擦声。
那层灰白色的能量场在黑暗中反而更加清晰了。
它不再像是雾气,更像是一层凝固的、半透明的胶质,将整个学校浸泡其中,无声地蠕动。
林晚像一滴融入夜色的墨水,沿着建筑物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移动。
【阴影亲和】让她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脚步落在水泥地上,比猫还轻。
靠近学校围墙时,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声音变得怪异——不是绝对的安静,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耳朵,声音变得沉闷、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吸音的海绵。连夏日夜晚本该聒噪的虫鸣,都变得断断续续,微弱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找到白天就观察好的一处监控死角,围墙边有一棵老槐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探头的视线。
深吸一口气,足尖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一点,手搭上墙头,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翻了过去,落地时连灰尘都未曾惊起。
校园内部,几盏老旧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将那灰白色的能量场映照得如同活物,光线在其中扭曲、折射,形成诡异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粉笔灰、旧书本,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的铁锈味。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一丝灵觉,如同探出的触须,轻轻触碰那灰白色的能量场。
瞬间!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如同冰水般当头淋下!不是喉咙被扼住,而是整个感知世界被强行剥夺——声音消失了,色彩褪去了,连空气流动的感觉都停滞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孤独和绝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她的意识也同化成这死寂的一部分。
就在这令人发疯的绝对静默中,一些扭曲的、破碎的“声音”碎片,像烧红的针尖,毫无征兆地刺入她的脑海:
“……废物……”
“……你怎么不去死……”
“……没人会信你的……”
“……闭嘴!闭嘴!闭嘴!”
这些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精神残响。充满了恶意、嘲讽和深深的绝望。是那个被囚禁在能量场核心的悲伤源点,生前所承受的、无法宣泄的痛苦,在此地沉淀、发酵后形成的怨念回响!
这根本不是什么突发疾病!这能量场,是一个由极致痛苦和怨恨孕育出的……领域!一个属于“学煞”的领域!它在吸收、放大、甚至模仿着那种“不被听见”、“不被看见”的绝望!
林晚猛地收回灵觉,踉跄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围墙砖面上,才从那可怕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调查局临时指挥点,顾夜宸面前的电脑屏幕正幽幽地亮着。他调取了明德高中近十年所有非正常事件的加密档案。大部分都是些学生纠纷、意外受伤之类的小事。
直到他点开一份标记为“已结案”、“意外”的三年前的档案。
高一学生,赵晓宇,于校内旧艺术楼天台坠亡。现场勘查报告写得干净利落,结论是“因学习压力过大导致心理崩溃,自杀身亡”。附带的几张现场照片看起来也毫无异常,就是一个普通的、空荡荡的天台。
但顾夜宸的鼠标光标,停在了一张尸体发现时的远景照片上。照片角落里,法医的证物袋中,隐约可见一个崭新的、颜色鲜艳的mp3播放器。
他放大图片,确认了型号,是当时最新款,价格不菲。根据档案里的补充信息,那是赵晓宇父母刚送给他不久的生日礼物。
一个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年轻人,会在走上天台前,特意带上自己心爱的、崭新的生日礼物吗?
这个细节像一根微小的刺,扎进了顾夜宸职业性的警惕心里。
他拿起另一部不记名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流声:
“帮我查个人,明德高中,三年前坠楼的赵晓宇。我要他所有直系亲属、同班同学,特别是……当时和他关系密切或者有过冲突的学生的详细背景资料。越快越好。”
校园内,林晚压下心中的悸动,再次将目标锁定在旧艺术楼——苏棠感应的悲伤源点最强烈的方向,也与赵晓宇坠亡的地点吻合。
她避开路灯的光晕,在灰白色能量场相对稀薄的区域穿行。越是靠近旧艺术楼,那股被“静音”的感觉就越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在穿过空旷的操场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突兀地钻进了她的感知。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
她猛地停下脚步,循着那声音望去。
在篮球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蹲着一个模糊的、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肩膀一下下地耸动着,发出无声的悲鸣。
是那个悲伤源点?赵晓宇残留的意识?
林晚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她能感觉到脚踝处苏棠传递来的情绪变得极其复杂,有深切的悲伤,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你怎么了?”林晚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带威胁。
那蹲着的身影猛地一颤,停止了啜泣。
然后,它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抬起了头——
没有五官。
整张脸是一片平滑的、灰白色的皮肤,像一张被熨斗烫平了的白纸。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无面的学生“看”着她,然后,缓缓抬起一只同样模糊的手,食指竖起,精准地抵在原本应该是嘴唇的位置。
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
“嘘——”
的动作。
紧接着,林晚感到周围那原本只是“寂静”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像无形的水泥,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来,挤压着她的身体,堵塞着她的感官,疯狂地想要钻进她的口鼻,淹没她的意识!
这死寂,是活的!它在攻击!它想要把她也变成这无声世界的一部分,剥夺她的声音,她的表达,她的……存在感!
林晚闷哼一声,体内阴影力量本能地爆发,在她身前形成一道扭曲波动的、薄薄的黑色屏障,死死抵住那潮水般涌来的无声侵蚀。
那沉重的压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踉跄着向后疾退,一直退出七八米远,几乎退到了操场的边缘。
那粘稠的压迫感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她喘息着,惊魂未定地看向那个篮球架下。
阴影依旧,但那个无面的学生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窒息下的幻觉。
但那个冰冷的“嘘”声动作,和那几乎将她碾碎的“静默”之力,却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这“学煞”的领域,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它不仅仅是在制造安静。
它是在剥夺。
剥夺声音,剥夺色彩,剥夺情感,剥夺一切能够证明“存在”的东西。
而她,刚刚差点就成为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