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府邸在皇权的阴影下，仿佛一座孤岛，却也是风暴眼中难得的平静之地。闻人无双的身体在林枫九原内力的持续温养下，已能自如行动，只是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如今沉淀下来，锐利如鹰。
他坐在林枫书房那扇直面庭院的窗前，看着林枫将最后一件特制的夜行器具——一管以机括发射、内含迷烟的特制竹箫，收入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布囊。
布囊内还有数种他亲手调制的药粉，功效各异，从强效迷魂到腐蚀铁锁，不一而足。这些都是他结合现代化学知识与九原传承中的草药学，在这几日暗中制备的。
“你此行，不仅是确认，更是打草惊蛇。”闻人无双的声音很轻，却一针见血。他没有劝阻，只是在陈述事实。经过生死与共与这几日的“软禁”相处，两人之间那种基于利益与有限信任的脆弱联盟，正在迅速变得牢固。
他们都清楚，在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胤巨舰上，彼此是少数能暂时依靠的浮木。
林枫系紧布囊，抬眼看他，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蛇已受惊，若不趁其慌乱时找出七寸，待它盘踞稳固，死的便是我们。”他顿了顿，“太子欲借‘畏罪自尽’之名除我，我岂能坐以待毙？”
闻人无双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过，分析道：“太子弑父，倚仗的是突然性和那份‘遗诏’。但他根基未稳，尤其忌惮二皇子在军中的威望和你这变数。他软禁之举，看似强势，实则是内心恐惧，怕你们串联，怕真相泄露。你今夜一去，无论是否得手，都会加剧他的恐惧，他动手的速度只会更快。”
“所以，我们必须比他更快。”林枫语气斩钉截铁，“我需要确凿的证据，至少，要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对我们动手，才能提前防范，甚至……反击。”
闻人无双沉默片刻，缓缓道：“南疆‘幻梦散’之事，我会立刻设法通过家族密渠道往南域。但路途遥远，消息往返至少需半月。远水难救近火。”他看向林枫，“眼下，破局关键或许在两点：一是那份遗诏的真伪，高潜是关键；二是军方态度，二皇子必须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至少要让他的旧部知道，他还活着，并且需要他们。”
林枫点头，闻人无双的分析与他所想不谋而合。“洛明已在暗中活动，但宫内如今是太子掌控，他行动受限。二哥那边……我会想办法。至于高潜，”林枫眼中寒光一闪，“此人是个墙头草，但往往也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太子能让他参与如此机密之事，必然有绝对掌控他的把柄或利益。找到这个，或许就能撬开他的嘴。”
“风险极大。”闻人无双提醒。
“置之死地而后生。”林枫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整理了一下毫无特征的夜行衣，最后检查了一下面具的贴合度。“府外监视，洛明会制造半炷香的空隙。府内……若有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闻人无双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放心，我虽不良于行，但尚能自保，且……我这南域世子的身份，此刻亦是护身符。他们动我，需掂量掂量南域三十万铁骑的反应。”
无需再多言，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决然与算计。在这皇城危局中，他们已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子时正刻，万籁俱寂。皇城如同蛰伏的巨兽，唯有巡逻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和遥远的更梆声，敲打着死寂的夜。
林枫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在宫殿楼阁的阴影中穿梭。他摒弃了所有可能反光的物件，行动间利用肌肉的极致控制，将风声降至最低。脑海中，洛明提供的东宫巡逻图与他自己白日里远眺观察的地形完美叠加，规划出一条最隐蔽、也最危险的路径。
东宫果然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灯火通明处几乎无处遁形。林枫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时而如壁虎游墙，紧贴冰冷的宫墙；时而如狸猫越脊，在连绵的殿顶阴影中潜行；时而又利用假山、树木的掩护，在侍卫视线交错的瞬间一闪而过。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足足花费了比预想多一倍的时间，他才如同鬼魅般，悄然贴附在太子寝殿一侧暖阁的雕花窗外。暖阁内灯火未熄，人影晃动，压抑的谈话声隐约传来。
林枫屏住呼吸，九原内力悄然凝聚于双耳，窗内细微的声波被无限放大，清晰入耳。
里面正是太子胤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亢奋与焦虑：“……高伴伴，此事你办得妥当！父皇‘安心’去了，遗诏在手，这江山终于是朕的了！”他已然开始自称为“朕”。
“老奴不敢居功，全赖陛下洪福齐天，天命所归。”总管太监高潜那尖细的嗓音带着谄媚，但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是太子的心腹幕僚，姓孙：“陛下，如今名分已定，当务之急是尽快稳固朝局。二皇子胤战与七皇子胤龙，乃心腹之患，必须尽早铲除，以绝后患！”
林枫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太子胤礽的语气变得阴狠：“孙先生所言极是！老二在军中根基太深，留着迟早是祸害！还有老七……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身邪门功夫，竟能看出父皇中毒，留着他，朕寝食难安！”
孙幕僚压低声音道：“二皇子那边，可寻机罗织罪名，告其‘拥兵自重’、‘意图不轨’，或可派死士制造‘意外’。至于七皇子……他本就嫌疑最重，不如就让他‘畏罪自尽’，一了百了！届时死无对证，朝野也不会过多非议。”
高潜连忙附和：“孙先生此计甚妙！七皇子府上戒备松懈，老奴可安排人暗中下手，做成自缢或服毒的假象，绝不会牵连陛下！”
窗外的林枫，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冰冷，杀意如潮水般翻涌！他亲耳听到了这对自己和二哥的死亡判决！太子的狠毒，幕僚的奸猾，高潜的助纣为虐，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令人齿冷的画面。
他强忍着破窗而入、将三人立毙当场的冲动。理智告诉他，此刻冲动，只会让局势彻底失控，自己和二哥立刻会成为弑君（虽非他们所杀）杀兄的逆贼，万劫不复。
必须忍耐！必须拿到更确凿的证据！
就在这时，孙幕僚似乎有些犹豫，补充道：“陛下，四皇子那边……近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他虽未直接动作，但其府上门客近日与几位宗室老臣走动频繁，不可不防。”
太子冷哼一声：“胤禛？哼，一个只会躲在暗处玩弄阴谋的鼠辈！待朕收拾了老二和老七，下一个就是他！他以为他那些小动作朕不知道吗？截杀老七和老八，不就是想搅浑水？可惜，最后还是朕棋高一着！”
截杀老七和老八！
林枫心中剧震！太子知道老四截杀之事！他甚至乐见其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子和老四之间，并非毫无关联，至少，太子是知情者，甚至可能默许了老四的行动，以此来清除竞争对手！
这条信息，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林枫脑海中部分迷雾。老四的行动，客观上为太子扫清了障碍（虽然林枫没死），而太子登基后，或许也曾对老四有过某种承诺，或者，老四自以为能掌控太子？
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太子一锤定音，“高伴伴，七皇子那边，三日内，朕要听到他‘自尽’的消息！孙先生，老二那边的罪名，尽快罗织，寻找机会！”
“臣（老奴）遵旨！”
窗外的林枫，知道不能再停留。他将这几人的声音、对话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印在脑海中，然后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每一步都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
安全返回府邸书房，林枫脱下夜行衣，脸色阴沉如水。
“情况如何？”闻人无双立刻问道，他注意到林枫身上那未散的寒意和眼中凌厉的杀机。
林枫没有隐瞒，将听到的对话，尤其是太子明确下令三日内要自己“畏罪自尽”，以及太子知晓并似乎默许老四截杀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闻人无双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三日内……真是迫不及待！看来他们是真的怕了你了。”他沉吟道，“太子知晓老四截杀你们，这关系就微妙了。他们或许并非紧密同盟，但存在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利益交换。太子登基，老四或许得到了某些承诺，比如权位，比如……事后清算我们时的利益分配？”
“都有可能。”林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迅速写下几行字，字迹潦草却隐含锋芒，“当务之急，是应对太子的杀局。三日时间，太紧。”
他将写好的字条递给闻人无双：“这是我能想到的，几种他们可能用来制造‘畏罪自尽’假象的手段，以及相应的防范和反制方法。你熟悉宫中阴私手段，看看有无补充。”
闻人无双接过，快速浏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林枫所列，从饮食下毒、伪造遗书到制造意外，甚至利用心理压迫逼人自尽，考虑得相当周全，反制措施也狠辣有效。
“很全面。”闻人无双点头，“我会根据宫中常见伎俩再补充几点。另外，我们必须立刻通知二皇子，让他有所防备，太子的屠刀绝不会只砍向你一人。”
“我这就让洛明想办法传递消息给二哥。”林枫沉声道，“同时，我们需要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你想怎么做？”
“既然太子想让我‘畏罪自尽’，”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那我们就送他一份‘大礼’！让他知道，他想动的人，没那么好杀！顺便……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初步计划向闻人无双和盘托出。计划大胆而冒险，直指太子最依赖的两个人——高潜和那位孙幕僚！
闻人无双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凝重逐渐变为一种带着嗜血意味的兴奋：“好！釜底抽薪，打草惊蛇！就算不能立刻扳倒太子，也要让他痛，让他乱，让他不敢轻易动手！为我们争取时间！”
窗外，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但皇城之中的黑暗，却仿佛更加浓郁。太子的杀机已如箭在弦，而林枫的反击，也将在这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悄然展开。一场围绕着生存与权力的暗战，在这重重宫阙内，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