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中城叶府出发,队伍规模庞大了不少。二十名叶宁派出的“护卫”精锐,如同铁桶般将八皇子胤垚和林枫的马车围在中心。这些骑士眼神锐利,纪律严明,行进间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从云中城到北王萧震天所在的真正北疆大营,尚有四百余里路程。其间需穿越荒凉的戈壁滩、部分危险的沙尘地区。
八皇子胤垚骑在马上,对这番“周到安排”微微颔首,觉得叶宁办事确实稳妥得力。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身后那辆安静得过分的马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于这个七哥,他并无太多兄弟情谊,只觉得对方沉默寡言,身份尴尬,一同出行多少是个累赘,但也仅此而已,并未到厌憎的地步。
而林枫,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二十双或明或暗投向他的、带着审视与冰冷的目光,他似乎毫无所觉。小卓子则紧张得多,紧紧靠着马车车窗,大气不敢出。
在队伍离开云中城第三日,深入一片四野无人、只有嶙峋怪石和茫茫戈壁的区域时,一骑快马从后方追上了队伍,将一封火漆密信交到了护卫队长手中。
队长拆信一看,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他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过林枫的马车,微不可察地做了一个手势。
命令已到!七皇子,可杀!八皇子,务必“安全”护送至北王大营!
无形的杀机如同寒流般悄然弥漫。护卫队形开始微妙变化,向林枫的马车附近缓靠拢,空气仿佛凝滞。
八皇子胤垚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氛围,那是一种久居宫中养成的、对危险的本能直觉。他勒住马缰,目光带着询问看向护卫队长:“为何缓行?”
护卫队长策马靠近,脸上是标准的恭敬:“回八殿下,前方地貌复杂,为策万全,需先行探查,请您在此稍候片刻。”他的语气无可挑剔,但那份过于刻板的平静,反而让胤垚心中的那丝疑虑更深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枫的马车,心中莫名升起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念头,但未及深究——
此刻林枫本能觉察出了异样,回首望去,二十名随行正以围合之式向林枫走来。
“呜——嗷——”
一阵怪异而凄厉的呼啸声,毫无征兆地从远方天地交界处炸响!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接天连地的、浑浊无比的黄褐色巨墙,正以吞噬天地之势,朝着他们疯狂推进!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想象!
“沙暴!是特大沙暴!”有经验的护卫声音变调,充满了真正的恐惧。
所有人脸色骤变!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个人的意志和谋划显得无比渺小!
那护卫队长也是脸色剧变,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目标,眼中闪过极端的不甘与挣扎!王爷的命令!但若不立刻应对,所有人都得死!
“保护八殿下!向那块巨岩后面撤退!快!”最终,职责与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队长声嘶力竭地怒吼,指挥着瞬间混乱的队伍冲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风蚀岩。
就是现在!
就在这天地变色、狂风咆哮、沙尘暴起、视线瞬间模糊、所有人都被自然之力震慑得惊慌失措的刹那!
林枫动了!
他一把抓住吓傻的小卓子,低喝一声:“憋住气!闭上眼睛!”
他没有选择冲向巨岩,而是猛地一拉马缰,驾驭着因受惊而嘶鸣的马车,朝着与巨岩相反的方向、也是沙暴袭来的侧翼,决然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回来!”护卫队长惊怒交加,试图阻拦,但狂暴的风沙瞬间灌满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如同狂涛中的一叶扁舟,猛地扎入滚滚黄沙帷幕之中,眨眼间便彻底消失不见!
“队长!七殿下他……”有护卫在风沙中艰难呼喊。
“顾不上了!先确保八殿下安全!”队长咬牙吼道,心中却复杂难言。任务失败了,但……或许这沙暴替他完成了?
他们艰难地将八皇子的车驾护送到巨岩背风面,所有人匍匐在地,艰难抵御着这场毁灭性的沙暴。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的嘶吼终于渐渐平息。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厚厚的沙层覆盖了一切。
护卫们狼狈地从沙子里钻出来,清点人数,八皇子胤垚虽狼狈,但安然无恙。
他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沙土,脸色有些发白,心有余悸。目光扫过空旷的四周,那辆熟悉的马车已无影无踪。
“七皇子呢?”他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后的茫然,而非关切。他心中那点模糊的不安似乎得到了印证,但又无法确定。
护卫队长单膝跪地,声音沉痛而自责:“殿下……沙暴来得太猛太快,七殿下他的马车……不幸被卷走了……属下等拼死想要救援,但风沙迷人眼,实在……实在无能为力!请殿下治罪!”
胤垚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眼前无尽的沙海,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哥哥,虽然并无感情,但就这样消失于天地之间,还是带来一种莫名的空茫和……松了一口气。是的,松了口气。并非窃喜,而是仿佛一个原本就不该存在、且可能带来麻烦的包袱,被这场意外自然而然地卸掉了。接下来的路,似乎能更“顺畅”一些。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天灾无情,非你等之过。起来吧,尽快整顿,继续赶路。”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林枫的话,仿佛这件事已经了结。
护卫队长低头称是,心中巨石落地。
……
数里之外,一片沙丘的背风洼地。
林枫和小卓子从几乎被埋住的马车残骸旁挣扎着爬了出来,剧烈地咳嗽着。
“殿下……我们……我们还活着?”小卓子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后怕。
“嗯。”林枫抹去脸上的沙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并非没有能力反击那些护卫,但在当时,全歼他们并非上策,只会彻底暴露,让萧震天狗急跳墙,对二皇子采取更极端的手段。让所有人以为他已葬身沙海,是融入黑暗、反向布局的最佳选择。
金蝉脱壳,幽影潜行。
“走吧。”林枫站起身,辨明方向,“该去找我们那位二皇兄了。”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那里,风暴正在酝酿,而他现在成了一颗谁也无法预料的不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