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阁的顶层,已被临时改为作战指挥的沙盘室。巨大的沙盘之上,南域的山川地貌、城池关隘纤毫毕现,尤其是那条蜿蜒漫长、地势险峻的南疆边境线,更是被特意标注出来。代表着朝廷十五万大军的蓝色小旗,正密密麻麻地汇聚在边境另一侧的几个要点,如同一片蓄势待发的汹涌潮水,压迫感扑面而来。
闻人百里、闻人无双、几位核心长老以及南域军中数位久经沙场的宿将齐聚于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以及站在沙盘主位,凝神注视的年轻皇子——胤龙身上。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十五万精锐,由以稳健着称的镇远侯韩雄统帅,这压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边境摩擦。
“殿下,韩雄用兵,向来谋定后动。”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将,指着沙盘上几处关键隘口,声音粗粝,“依末将看,他主力必从这三处地势相对平缓的‘落霞谷’、‘黑水渡’、‘狼牙隘’推进。此三地虽有关隘扼守,但并非天险,利于大军展开。韩雄定会倚仗兵力优势,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企图以堂堂正正之师,耗我兵力,最终突破防线,直插我南域腹地。”
另一位将领附和:“不错,正面硬撼,我南域兵力不足,即便依托关隘,长期消耗也绝非上策。是否可效仿郭猛,诱敌深入,利用山林地势,断其粮道,袭扰其侧翼?”
闻人百里沉吟不语,目光扫过沙盘,最后看向林枫。他知道,南域军队的优势在于山林游击和个人勇武,但弱点也明显,缺乏大规模正面会战的经验和装备。如何扬长避短,是此战关键。
林枫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目光深邃,仿佛在透过这微缩的地形,洞察着千里之外的敌军动向与人心。
良久,在众人议论稍歇时,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韩雄用兵稳重,此乃其长,亦为其短。”
他拿起一枚代表南域机动兵力的红色小旗,点在了沙盘上一个并非主要隘口,甚至有些偏僻的位置——“蛇肠道”。
“诸位将军请看,落霞谷、黑水渡、狼牙隘,确是传统进军路线,韩雄必重兵布防于此,以防我偷袭,也准备在此与我主力决战。他求稳,便会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这三处。”
众人目光随之移向那蜿蜒崎岖、形如蛇肠的险峻小道,皆露不解。蛇肠道极其难行,大军根本无法通过,历来不被视为主要威胁。
“殿下,蛇肠道险峻异常,辎重难行,韩雄岂会从此处用兵?”刀疤老将疑惑道。
“他主力自然不会。”林枫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但若有一支奇兵,轻装简从,穿越蛇肠道,出其不意,出现在他主力大军的身后,甚至……直扑他位于‘抚远镇’的粮草大营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抚远镇位于边境靠朝廷一侧,是韩雄大军预定的后勤枢纽,距离蛇肠道的出口不过百余里。若真有一支奇兵能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那里……
闻人无双眼睛猛地亮起:“妙啊!韩雄注意力全在三处主隘,绝不会料到我们敢从蛇肠道这等绝地出兵,直捣黄龙!若能成功,朝廷大军粮草不继,军心必乱!”
“但……蛇肠道极其难行,且出口必有韩雄的斥候巡哨,如何保证奇兵能隐秘通过,并达成突袭之效?”一位长老提出质疑。
林枫看向闻人无双:“无双兄,我记得你麾下有一支‘山鬼营’,最擅山地攀援、丛林潜行,可否胜任?”
闻人无双胸脯一挺,豪气道:“殿下放心!山鬼营三千将士,皆是山中猿猴所化,攀岩走壁如履平地,潜行匿踪更是拿手好戏!末将愿亲自带队,定叫那韩雄老儿后方起火!”
“不可!”闻人百里立刻反对,“无双你乃军中大将,岂可轻涉险地?”
林枫却道:“正因为是无双兄亲自带队,方能激励士气,临机决断。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奇’字与一个‘快’字。无双兄熟悉地形,勇毅果决,是最佳人选。”他顿了顿,看向闻人百里,“当然,需配备最精良的轻甲、劲弩、火油与足够的解毒丹、伤药。同时,派出小股部队,在蛇肠道出口附近频繁活动,制造疑兵,吸引对方斥候注意,掩护山鬼营真正的主力悄然渗透。”
他环视众人,继续布局:“同时,三处主隘,不可不守,但守之法,需变通。”
他指向落霞谷:“此处谷地相对开阔,可依托两侧山岭,多设弓弩手、投石机,以远程打击为主,消耗敌军,深挖壕沟,广布拒马,迟滞其推进速度。不必求胜,只求将其牢牢钉在此地!”
又指向黑水渡:“此处水道交错,可遣熟悉水性的勇士,驾小舟携火油、凿子,夜间不断袭扰其水营、渡船,疲敌扰敌,使其不得安寝。”
最后指向狼牙隘:“此地最为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韩雄若攻,必以重甲步兵强攻。可于关前狭道埋设火药、陷阱,待敌密集时引爆,再以滚木礌石辅之。守关将领需沉住气,放近再打,务求最大杀伤!”
他的指令一条条发出,清晰明确,针对不同地形、不同敌军,采取了截然不同却极具针对性的策略。不再是简单的固守待援或冒险出击,而是一套虚实结合、正奇相辅的完整作战方案。
沙盘室内的将领们,从一开始的疑虑,渐渐变得专注,继而眼中放出光彩。这位七殿下,不仅胆魄过人,对这军阵之事,竟也如此精通!其思路之刁钻,布局之老辣,简直不像个深宫长大的皇子,倒像是个运筹帷幄多年的沙场老帅!
闻人百里看着林枫在沙盘前从容指点江山的身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庆幸与振奋。天不亡大胤,降此雄主!
“诸位,可还有异议?”林枫部署完毕,目光扫过众人。
“殿下算无遗策,末将等谨遵号令!”众将心悦诚服,齐声应诺,士气高昂。
“好!”林枫重重一拍沙盘边缘,声如金石,“此战,关乎南域存亡,更关乎讨逆大业之开端!望诸位将军奋勇杀敌,扬我南域军威!”
“扬我军威!讨逆复国!”
军令既下,整个南域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落霞谷、黑水渡、狼牙隘三处关隘,守军根据林枫的方略,开始紧张地加固工事,部署防御器械。工匠营日夜不停地赶制林枫指导下改进的、射程更远的弩箭和破甲箭簇。山鬼营的三千精锐,在闻人无双的亲自挑选和装备下,已然集结完毕,只待夜色降临,便如幽灵般潜入莽莽群山,向着那条死亡通道——“蛇肠道”进发。
林枫也没有留在安全的凌云阁。在闻人百里和众多护卫的簇拥下,他亲临最前线的狼牙隘视察。站在高大的关墙上,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朝廷军营旌旗,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肃杀。
他检查了关隘的防御布置,对守将面授机宜,甚至亲自调整了几处弩机和投石机的射击角度。他的沉稳与专业,极大地稳定了军心,让那些原本对这位空降的“主子”还有些疑虑的边军将士,彻底归心。
夜幕降临,前线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回到临时行辕,林枫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院中,仰望星空。南域的夜空,星辰格外明亮,但此刻,却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
他知道,这第一战,至关重要。胜,则南域军心大振,天下观望势力心思浮动,讨逆大业将打开局面。败,则万事皆休,南域可能顷刻间分崩离析。
他体内的九原心法,似乎也感应到主人心潮的澎湃,运转得越发活跃,一股温热的力量流转于四肢百骸,滋养着经脉,也磨砺着他那早已冰冷坚韧的意志。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逐渐适应了杀戮与掌控的手。前世,他凭此手于暗夜中裁决生死;今生,他将凭此手,于这煌煌青天之下,搅动天下风云,执掌山河权柄!
“韩雄……这第一份厚礼,望你……喜欢。”
他低声自语,嘴角那丝冷冽的弧度,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烽烟将起,运筹已定。只待黎明,便是刀兵相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