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那声“屠城”的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黑石城这座火药桶。
然而,他预料中的恐慌溃散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从那座破败酒楼里迸发出来的、更加狂暴和决绝的反扑。
“杀——!”
苏九娘的尖啸是信号。
早已被逼到绝境的黑石城亡命徒们,双眼赤红,挥舞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兵器,如同决堤的洪流,从狭窄的街道、从低矮的屋顶、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涌出,疯狂地撞向了北疆铁骑看似坚不可摧的阵型!
战争,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优雅与章法,只剩下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
林枫:鬼魅与仁心
林枫的身影在第一时刻便融入了阴影。他没有像赫连括那样正面硬撼,也没有像胤战那样怒吼冲锋。
他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幽灵,利用对黑石城复杂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北疆军阵型的侧翼。
一名北疆军校尉正挥舞长刀,指挥手下结阵抵挡从正面冲来的亡命徒。忽然,他感觉脖颈一凉,视线便天旋地转,最后看到的是一具无头的尸体正从马背上栽落。
林枫的匕首快得只剩下一道冷光。他并不恋战,一击得手,即刻远遁,身形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闪烁不定。
他的目标明确——军官、旗手、号令兵,一切试图维持军队秩序的关键节点。
然而,北疆铁骑毕竟是边军精锐,最初的混乱过后,很快便有士卒发现了这个如同鬼魅般的刺客。
“围住他!放箭!”
十余名骑兵调转马头,长矛如林,向林枫挤压而来。空间被压缩,林枫的腾挪余地瞬间变小。
眼看就要被乱矛刺穿,林枫眼中寒光一闪,左手探入怀中,指缝间已夹住了三根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
“九原十八针·破军式!”
嗖!嗖!嗖!
三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银针并非射向士兵,而是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三匹战马的眼眶!
“希律律——!”
战马发出凄厉的悲鸣,瞬间发狂,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落。
原本严密的包围圈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林枫身形如电,从缺口处一闪而出。与此同时,他右手匕首划出诡异的弧线,掠过两名落马士兵的咽喉。
林枫穿梭于战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他不仅杀人,更在破阵。
一根根银针如同死神的请柬,精准地剥夺着北疆军的战斗力和指挥能力。
他的动作冷静得近乎残酷,将现代特工的精准与古代医道杀伐之术结合,效率高得令人胆寒。
但即便是他,内力也在飞速消耗。
“破军式”对心力和内力的要求极高,连续施展让他额头见汗,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
胤战:猛虎虽伤,余威犹在
另一侧,胤战如同下山的猛虎。虽然内伤未愈,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沙场搏杀的本能早已融入他的骨髓。
他深知自己无法持久鏖战,故而每一刀都倾尽全力,追求最快的击杀效率!
他的刀法大开大阖,充满了军阵杀伐的惨烈气息。
一名北疆骑兵策马冲来,长矛直刺胤战心口。胤战不闪不避,反而迎身而上,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开矛尖,战刀顺势向上撩起!
“咔嚓!”一声脆响,马腿应声而断!战马哀嚎倒地,骑兵滚落尘埃,还未起身,胤战的刀锋已经掠过他的脖颈。
“二哥小心!”林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胤战猛地低头,一支冷箭擦着他的头飞过。
他怒吼一声,抓起地上一面破损的盾牌,护住身前,继续向前冲杀。
他的目标,是那名在阵后指挥的副将!只要斩杀指挥官,敌军必然更加混乱。
他的战斗方式与林枫的诡谲、赫连括的狂野截然不同,是堂堂正正的正兵碾压,依靠的是千锤百炼的武艺和悍不畏死的勇气。
虽然步伐因伤势而略显沉重,但刀势依旧凌厉无匹,短时间内,竟无一人能挡其锋芒!
赫连括:狼啸沙场,越战越狂
而战场的最中心,则完全成了赫连括一个人的舞台。
他根本没有寻找什么薄弱点,而是径直冲向了敌军最密集、旗帜最鲜明的中军方向!那里是王贲所在!
“挡我者死!”
赫连括发出一声如同荒原孤狼般的啸叫,手中那柄弧度惊人的弯刀“狼吻”化作一团死亡的旋风。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招式章法,力量、速度、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杀戮直觉,就是他最强的武器。
一名北疆军悍卒举盾迎上,赫连括不避不让,弯刀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劈下!
“锵!”精铁打造的盾牌竟被从中劈开!连带着盾牌后的士兵,也被一分为二!鲜血内脏泼洒一地!
又三名长枪兵同时刺来,赫连括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避开枪尖,弯刀划出一个完美的圆环!
“噗!噗!噗!”三颗头颅冲天而起!
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在敌阵中硬生生犁出了一条血路。
他的每一次挥刀,必然带走一条甚至多条性命。
更可怕的是,随着战斗的进行,赫连括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眼神中的灰白被一种嗜血的狂热所取代。
他仿佛是为战场而生,敌人的鲜血和惨叫非但不能让他畏惧,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凶性,让他越战越勇,气势不断攀升!
这就是他“遇强则强”的特质,在生死搏杀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贲在中军旗下看得心惊肉跳。他自诩勇武,但自问绝做不到像那个灰眼男人一样,在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
苏九娘与黑石城:守护家园的亡命之火
而在大局上,真正扭转战局的,是苏九娘和她带领的黑石城众人。
这些亡命徒,单打独斗或许不如正规军,但他们狠辣、刁钻,而且为了生存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熟悉黑石城的每一寸土地,利用巷道、屋顶、甚至地下暗道,不断地袭扰、分割北疆军的队伍。
有人从屋顶扔下石灰包,迷了骑兵的眼睛;有人从地沟里伸出钩镰枪,专砍马腿;更多的人则是亡命地扑上去,用牙咬,用手撕,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将敌人拖下马背。
苏九娘本人亦是一把好手。她使一对短剑,身形灵动如狐,专攻下三路,死在她剑下的北疆军士卒也不在少数。她一边厮杀,一边不断高呼:“为了黑石城!杀光这些狗官军!”
她的存在,就像一面旗帜,牢牢凝聚着这群散兵游勇的意志。
他们是在守护,守护这个在世人眼中肮脏、混乱,却是他们唯一容身之处的“家”!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
鲜血染红了黄沙,尸体堆积如山。黑石城的人伤亡极其惨重,往往需要付出三四条人命才能换掉一个北疆铁骑。但他们前仆后继,没有人后退一步。因为退后,就是屠城,就是死路一条!
两个时辰的血腥厮杀,从深夜直到天际微明。
三千北疆铁骑,在这座他们本以为可以轻易碾碎的小城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阵型被完全冲散,指挥系统被林枫和亡命徒们破坏殆尽,士气在赫连括这个“非人”存在的恐怖杀戮和苏九娘带领的亡命反扑下,彻底崩溃了。
王贲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他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看着那个依旧在人群中疯狂杀戮的灰眼男人,看着那些仿佛杀之不尽的亡命徒,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撤!快撤!”
他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残余的不到一百骑,如同丧家之犬,跟着王贲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黑石城,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战场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幸存者粗重的喘息,以及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这片修罗场上,映照着残破的旗帜、散落的兵器和层层叠叠的尸体,显得格外凄惨而悲壮。
黑石城赢了,但代价惨重。原本近千人的聚集地,此刻能站着的,已不足三百,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林枫拄着匕首,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内力几乎耗尽。
胤战以刀拄地,脸色苍白,旧伤显然已被牵动。连赫连括,那身灰色的劲装也已被鲜血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持刀而立,望着王贲逃走的方向,胸膛微微起伏。
苏九娘踉跄着走到众人面前,她的衣裙破损,脸上沾满血污,但眼神依旧明亮而坚定。她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和伤亡惨重的部下,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但随即被坚韧取代。
“我们……守住了。”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枫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扫过战场上那些痛苦呻吟的伤者,无论是黑石城的人,还是少数未来得及逃走的重伤北疆士兵,他的眼神恢复了医者的冷静。
“小卓子!把老先生的药材都拿出来!”林枫沉声吩咐,然后看向苏九娘,“九娘,麻烦找些手脚利落的人帮忙,把所有伤者,无论敌我,都抬到酒楼前的空地上!”
苏九娘愣了一下:“连那些北疆军……”
“他们是敌人,但现在他们是伤者。”林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一起救了吧。”
这一刻,他身上浮现出的那种超越阵营的仁心,让苏九娘和周围幸存的黑石城众人肃然起敬。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枫展现了他作为医祖传人的惊人手段。
他内力虽耗损巨大,但“九原十八针”的精妙并非完全依赖内力。他首先用金针为几个重伤濒死的黑石城头目止血吊命,手法快如闪电,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然后,他让小卓子和帮忙的人按照他给出的方子,将老者留下的珍贵药材煎熬成汤药。他则运用“回春式”,辅以银针,为伤者接骨、缝合、疏导淤血。
他的动作沉稳、精准,仿佛不知疲倦。银针在他手中,时而如蝴蝶穿花,轻柔地刺激穴位,激发伤者自身生机;时而如定海神针,稳稳扎入关键窍穴,封锁气血,减轻痛苦。配合着药效神奇的汤药,许多原本眼看活不成的伤者,伤势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下来。
就连一些伤势较轻的北疆俘虏,在得到林枫同样的救治后,眼中不安也渐渐被复杂的感激所取代。
胤战在一旁运功调息,看着林枫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他这位七弟,杀人时如修罗,救人时如菩萨,这种矛盾而强大的特质,让他愈发觉得深不可测。
赫连括靠在墙边,默默擦拭着他的弯刀,灰白的眼睛偶尔瞥向林枫,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夕阳再次西沉时,伤者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苏九娘指挥着幸存的人,清理了部分战场,并在她那座同样受损不轻的酒楼里,摆开了简单的宴席。
酒是劣质的烈酒,肉是战死马匹的肉,菜肴简单粗犷,但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
所有幸存者,无论之前是做什么营生,此刻都像兄弟一样坐在一起。他们大声说笑着,吹嘘着自己在战斗中的勇猛,悼念着死去的同伴,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悲伤交织在一起。
林枫、胤战、赫连括、苏九娘和小卓子坐在一桌。
苏九娘首先举碗,朗声道:“这一碗,敬死去的弟兄!敬黑石城!”
所有人轰然应诺,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气氛热烈而悲壮。
酒过三巡,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经历了生死与共,一种微妙而牢固的纽带已经在这些人之间形成。他们可以为了水源、为了地盘自己人打生打死,但当外人想要毁灭他们共同的家园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林枫看着身旁默默喝酒的赫连括,终于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狼爷。”
赫连括转过头,灰白的眼睛看着他。
“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为何如此帮我?劫法场,退黑煞帮,如今又并肩血战……”林枫的语气很认真,“你所求为何?”
赫连括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他似乎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拿起酒碗又灌了一口,粗糙的手掌抹去嘴角的酒渍,然后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荒漠远方,沉默了良久。
就在林枫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用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沙哑和慵懒的嗓音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回过头,灰白的瞳孔对上林枫清澈而探究的目光,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也许是老子看你顺眼。”
这个答案,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鲁,却出乎意料地符合赫连括的性格。
没有复杂的阴谋,没有利益的交换,仅仅是因为“顺眼”。在这混乱而冷漠的世道中,这种纯粹的理由,反而显得格外真实和珍贵。
林枫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端起酒碗:“那就为这个‘顺眼’,干一碗。”
“干!”赫连括举起碗,与他重重一碰。
胤战和苏九娘也相视一笑,共同举碗。窗外,黑石城的夜风依旧凛冽,但酒楼内,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温暖和短暂的宁静。
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个用鲜血共同守护下来的、暂时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