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邪阵被毁,残魂湮灭,但那股积聚了不知多少年的阴邪秽气与地脉紊乱之力,却如同被捣破的马蜂窝,开始失去控制地疯狂宣泄。
石室四壁的符文次第黯淡、龟裂,头顶镶嵌的夜明珠忽明忽灭,发出不祥的“咔咔”声。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细碎的石屑簌簌落下,很快变成大块大块的岩壁剥落、坍塌!
“地宫要塌了!”护卫首领嘶声大吼,“保护陛下、殿下!快撤!”
然而,撤退的道路远比进来时更加凶险。
剧烈的震动使得本就曲折的廊道不断变形、堵塞,头顶的巨石轰然砸落,烟尘弥漫,火把在乱流中摇曳欲灭。
两名护卫为推开坠落的石块,瞬间被掩埋。
客卿狼狈躲闪,手臂被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
沈璃与萧隐被众人护在中间,奋力向外冲杀。
萧隐因先前压制残魂、抵抗咒力,加之“合卺鸩”与“蚀魂香”的余毒影响,脸色苍白如纸,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紧握沈璃的手,剑光挥洒,为她荡开前方障碍。
沈璃亦是强提精神,一手挥剑,一手搀扶萧隐,眼中唯有前方的生路。
但崩塌的速度远超预期。
当他们冲到地宫大约中段位置时,前方通道被一块巨大的、显然是从穹顶整体垮塌下来的断龙石彻底堵死!
后方,轰鸣声越来越近,烟尘滚滚而来,退路亦绝!
“挖!快挖开!”护卫们赤红着眼,用刀剑疯狂劈砍那坚硬的断龙石,却只留下浅白印痕。
震动愈发猛烈,整个地宫仿佛随时会彻底合拢。
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里!”一名眼尖的护卫突然指向侧方一处因震动而裂开的石壁缝隙,缝隙后似乎有空洞,“像是……像是耳室!”
绝境之中,任何可能都是希望。
众人合力,撬开松动的石壁,果然发现了一间狭小的、近乎正方形的石室。
石室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具巨大的、布满铜绿与斑驳血锈的——青铜棺椁!
棺椁样式极其古老,非前朝所有,棺盖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夔龙纹与一些难以辨认的诅咒铭文,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死气。
这显然不是善地,但相比外面即将彻底崩塌的绝境,这里至少暂时能抵挡落石。
“进去!快!”沈璃当机立断。
众人鱼贯挤入这狭小的石室。
最后两人刚踏入,身后撬开的石壁便在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中轰然合拢,将他们彻底封死在这青铜棺椁之侧!
石室内顿时一片黑暗,只有火把残存的光晕跳动,映照着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和那具诡异的巨棺。
外面的崩塌声如同末日雷鼓,不断冲击着薄薄的石壁。
石室顶部也开始出现裂缝,灰尘簌簌而下。
这狭小的空间,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
“这棺材……”一位客卿颤声开口,话未说完——
“砰!砰!砰!”
青铜棺椁内部,突然传出沉重而规律的撞击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苏醒,想要破棺而出!
棺盖上的血锈簌簌震落。
众人汗毛倒竖,瞬间围拢在沈璃与萧隐周围,刀剑齐指棺椁。
然而,撞击声并未持续,反而停了下来。
但一股更阴冷、更污秽的气息,却从棺椁的每一个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仿佛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向室内每一个活人。
尤其是沈璃与萧隐,他们身上沾染的“合卺鸩”咒力气息,仿佛成了最显眼的靶子,那阴气争先恐后地朝他们涌来!
萧隐闷哼一声,心口凤凰痕印骤然亮起金光,抵抗着这股侵蚀。
沈璃亦是感到灵台那新生的、冰冷的魂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体内真气流转滞涩。
“这棺椁……是古代某种镇压或炼化至阴邪物的容器!”
通晓阵法的客卿失声道,“地宫邪阵被毁,地气逆冲,恐怕惊醒了这里面镇压的……东西!它要借我们的生气,尤其是陛下与殿下身上的特殊魂力,彻底破封!”
仿佛印证他的话,青铜棺椁骤然开始剧烈震动,表面的铜绿与血锈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更多狰狞的诅咒符文,那些符文在黑暗中幽幽亮起血光!
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喷涌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与怨恨!
石室在内外夹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如蛛网蔓延。
绝望,再次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沈璃与萧隐背靠背站立,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气与棺中即将破封的恐怖压力。
萧隐呼吸急促,凤凰金印的光芒在浓郁阴气压制下明灭不定。
沈璃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灵台的刺痛与体内真气的凝滞让她一阵阵眩晕。
难道,真要葬身于此?与这不知名的古代邪物,一同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
不!绝不甘心!
沈璃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
她反手紧紧抓住萧隐的手,十指死死扣住,仿佛要将彼此的血肉骨骼都融为一体。
“萧隐!”她嘶声喊道,声音在轰鸣与鬼啸中几乎听不清,“记得‘双命逆天’吗?!”
龙椅血痕显现的预言,此刻如同惊雷在她脑海炸响!
萧隐身体一震,眼中闪过同样的明悟。
双命逆天!
他们的命,本就是一次次从绝境中拼杀、逆转而来!
天要亡他们在此,他们偏要——逆了这天!
几乎在心意相通的刹那,两人体内那因“合卺鸩”而新生的、冰冷的灵魂连线,骤然发生了变化!
那冰冷的滞涩感,在两人决绝的、同生共死的意志冲击下,竟开始逆向运转,从彼此的魂魄深处,汲取、融合着一股更本源的力量!
沈璃腰间那枚熔钉所铸的凤印,骤然变得滚烫!
萧隐心口的凤凰痕印,金光前所未有的炽烈!
与此同时,沈璃发间那枚由锁魂钉转化而成的金凤涅盘簪,也自主震颤起来,发出清越的凤鸣!
三者,竟在这一刻,产生了玄奥无比的共鸣!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沈璃心口与萧隐心口凤凰痕印处,同时迸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不再仅仅是凤凰的形态,而是两道金光凌空交织、盘旋、融合,于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上方,虚空之中,凝聚、勾勒、显化——
一方无比清晰、无比凝实、散发着浩瀚皇道威严与不朽生命气息的——
金色玺印虚影!
那玺印的形态,竟与传国玉玺一般无二!
底部赫然是那熟悉的、与锁魂钉吻合的凹槽纹路,只是此刻,那纹路被纯粹的金光充满,仿佛自有生命!
双命交汇,魂钉呼应,凤印为凭,竟在生死一线间,显化出了这超越实体、直指本源的——“双命皇玺”虚影!
“这是……”众人瞠目结舌。
棺中那即将破封的邪物,似乎感应到了这纯粹皇道与生命本源之力的威胁,发出了更加尖锐狂躁的嘶啸,黑气翻腾如怒涛,疯狂冲击着金光。
沈璃与萧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疲惫,以及燃烧到极致的炽热光芒。
无需言语,两人同时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内力、意志、生命力,乃至那刚刚逆转的魂力连接——毫无保留地,灌注向空中那方“双命皇玺”虚影!
“给朕\/本王——镇!”
两人齐声厉喝,声裂金石!
“嗡——!!!”
“双命皇玺”虚影猛然一震,爆发出太阳般不可逼视的炽烈金芒,携带着镇压山河、涤荡邪祟的无上伟力,悍然向下,印向那剧烈震动的青铜棺椁,以及喷涌而出的滔天黑气!
金光与黑气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更为深沉的、仿佛源自规则层面的湮灭与净化。
金光所过之处,黑气如冰雪消融,棺椁上狰狞的血色诅咒符文寸寸断裂、黯淡。
棺中那疯狂的嘶啸戛然而止,化为一声充满不甘与恐惧的、悠长的哀鸣,最终彻底沉寂。
青铜棺椁停止了震动,恢复了死寂,只是表面的铜绿与血锈几乎全部剥落,露出底下古朴黯淡的原始铜色,再无一丝邪气渗出。
与此同时,磅礴的金光并未停歇,以“双命皇玺”虚影为核心,如同金色的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所过之处,崩塌的巨石被推开,堵塞的通道被贯通,紊乱的地脉被强行抚平,整个即将彻底毁灭的地宫,被这股源自两人生命本源与皇道气运交融的逆天之力,硬生生地——定住了!
不,不止是定住。
金光继续向外冲击,最终——
“轰隆隆——!!!”
一声比之前所有崩塌声加起来都要沉闷、都要恢弘的巨响,自地底深处爆发!
整座幽泉谷的地面剧烈隆起、开裂!
封堵入口的山壁,囚困他们的石室,所有地宫的残骸结构,在这股由内而外的、沛然莫御的金光冲击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天神巨掌狠狠拍击,轰然向上崩飞、碎裂、化为齑粉!
烟尘冲天而起,高达数十丈,遮天蔽日。
待得尘埃稍定,只见原本幽泉谷的地形已被彻底改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的坑洞,坑洞中央,却奇异般地矗立着一小片完好无损的地面。
地面上,沈璃、萧隐,以及幸存的护卫、客卿,皆被一层淡淡的、即将消散的金光笼罩着,虽然狼狈不堪,却奇迹般地无人再有新增重伤。
那具青铜棺椁,静静地躺在他们脚边,再无任何异状。
天空,久违的阳光刺破烟尘,洒落下来,照在沈璃与萧隐苍白却异常明亮的脸上。
他们依旧紧紧握着手,保持着最后印玺的姿势,只是那“双命皇玺”的虚影已然消散。
萧隐率先动了动,他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松开了与沈璃相握的手。
那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转过身,面向沈璃。
沈璃也看着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紧密联结。
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萧隐忽然弯下腰,伸出双臂,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因脱力而有些站立不稳的沈璃,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沈璃轻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萧隐抱着她,转身,面向那被阳光照亮的前路——那是返回京城的方向。
他低头,看着怀中同样望着他的沈璃,苍白却俊逸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足以令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疲惫,有庆幸,更有一种近乎嚣张的、睥睨一切的释然与温柔。
他抱着她,迈开脚步,踏过废墟,踏过烟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笃定:
“看,天葬不了你我。”
他顿了顿,低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抬眸,望向京城的方向,笑意加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走,回家——”
他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只有她能懂的、滚烫的期待与霸道:
“——洞房!”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身后是彻底化为废墟的幽泉谷,身前是归家的坦途与崭新的未来。
双命逆天,棺震九霄。
劫波渡尽,执手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