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济渠货栈的火光虽已熄灭,但在宋慈心中点燃的火焰却愈烧愈旺。“灰雀”的被擒和那几封无法立刻解读的密信,如同握在手中的钥匙,却尚未找到对应的锁孔。
安全屋内,灯火通明。“灰雀”被单独关押,由护卫严密看守。宋慈则与李生对着那几封密信和那块奇异飞鸟纹路的木牌,苦思冥想。
密信上的文字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又似某种异域文字,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文书格式。李生博闻强识,却也辨认不出个所以然。
“此等暗语,若非知悉其编码规则,绝难破解。”李生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看来,‘青衫’此人,不仅心思缜密,且精通此道,绝非寻常之辈。”
宋慈的目光则久久停留在那抽象的云纹图案上。这云纹与黄玉郎书中发现的如出一辙,显然是该势力内部的一种标识。他反复比对密信上的笔划,试图从中找出规律。
“文渊兄,你看,”宋慈忽然指着信纸上一处,“这些看似杂乱的笔画,若以这云纹的勾勒方式为参照,其起笔、转折,似乎暗合某种韵律。”
李生凑近细看,经宋慈提醒,他也隐约感觉到这些“文字”的笔划走向,与那云纹的线条流动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
“莫非……这并非文字,而是……画?”李生迟疑道。
“画?”宋慈眼中精光一闪,“以画代信,以纹为钥!”
他立刻取来一张白纸,将那云纹临摹下来,然后将其覆盖在密信的文字之上,对着灯光,缓缓移动,寻找可能的重合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渐亮。当宋慈将云纹的某个特定角度与一封信上的“涂鸦”重叠时,奇迹发生了——那些杂乱的笔画,恰好填补了云纹线条之间的空隙,勾勒出了一幅简略的地图轮廓,旁边还有几个依稀可辨的、被变形隐藏的汉字!
“找到了!”宋慈低呼一声,疲惫一扫而空。
李生也振奋起来,连忙帮忙。他们如法炮制,将其余几封密信逐一破解。
破译出的信息令人心惊!
这些密信并非普通的往来文书,而是“青衫”向“灰雀”下达的指令以及“灰雀”收集到的情报汇总。
其中一条指令确认了“移花接木”计划——三日后,借书院采购一批珍贵古籍善本送往泉州修补之名,将一批特殊的“书”混入其中,由漕帮安排的船只运出,经海路转运。
而另一条由“灰雀”上报的信息则提到,已确认“目标”近期活动频繁,与多位主张清查漕运的官员有过接触,需提高警惕,必要时可采取“断然措施”。“目标”二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危险的叉号。
最让宋慈感到寒意的是,在破译出的零散信息中,反复出现一个代号——“烛龙”。
“烛龙”?这又是谁?是“青衫”的上线?还是他们势力内部的另一个重要人物?
“书院采购古籍……”李生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此事由……由刘文正博士负责统筹安排!”
刘文正!书院中负责典籍管理和采购的博士!一位年近五十,平日里沉默寡言,治学严谨,颇受尊敬的老先生!难道他就是“青衫”?
“立刻控制刘文正!”宋慈当机立断。无论他是不是“青衫”,采购典籍的环节由他负责,他必然脱不了干系!
然而,就在护卫领命欲出之时,一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暗哨匆匆赶来,带来了一个令人错愕的消息:
“大人,祭酒!刘文正博士……一个时辰前,被发现死于家中!现场……现场留有遗书,自称因疏忽导致一批珍贵古籍受损,无颜面对书院与朝廷,已引咎自尽!”
自尽?!在这个关键时刻?!
宋慈与李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又是灭口!动作如此之快!他们刚刚破解密信,锁定了采购环节的关键人物,刘文正就“恰到好处”地“自尽”了!
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这分明是“青衫”在察觉到“灰雀”失手、密信可能被破译后,采取的断尾求生之策!他毫不犹豫地清除了刘文正这个可能暴露自己的环节!
好狠辣!好果决!
宋慈立刻带人赶往刘文正的住所。现场果然被布置成自缢的模样,刘文正悬挂在房梁上,脚下是踢倒的凳子,桌上放着一封字迹工整的“遗书”,内容与暗哨所言一致,忏悔自己保管不善,致使一批宋版古籍受潮损毁,唯有以死谢罪。
宋慈仔细检查了尸体和现场。刘文正颈部索沟符合自缢特征,但他在刘文正的指甲缝里,同样发现了一些极细微的、与童川手背上类似的浅表抓痕,而且在其耳后发际线处,发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针孔!
这不是自尽!是谋杀!凶手先用某种手段制住刘文正(可能是用沾有麻痹药物的细针),然后伪造了自缢的现场!那封遗书,笔迹虽像,但细看之下,某些笔画的习惯与刘文正平日批注典籍的笔迹有细微差别,显然是模仿而成!
“青衫”不仅心思缜密,手下还有精通伪造和暗杀的高手!
线索在刘文正这里似乎又断了。但宋慈并未气馁。刘文正的死,恰恰证明了他们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并且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青衫”。
“采购典籍的计划不会因刘文正之死而停止。”宋慈冷静分析,“‘青衫’必然会启用备用方案,或者由他亲自接手,确保那批‘书’能够如期运出。这是我们抓住他尾巴的最好机会!”
他回到安全屋,再次提审“灰雀”。这一次,他直接将破译出的部分信息摆在了“灰雀”面前,尤其是关于“烛龙”和那批“书”的运出计划。
“刘文正已经死了。”宋慈的声音冰冷,“你觉得,下一个会轮到谁?‘青衫’还会相信一个被擒获、并且可能已经泄密的人吗?‘烛龙’会允许你活着吗?”
看着破译出的密信和刘文正的死讯,“灰雀”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终于开口:“我……我说……那批‘书’……不是普通的书……是……是……”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充满了恐惧,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沿海烽燧布防图与……水师巡哨日程的……抄本!”
什么?!
宋慈和李生如同被惊雷击中,浑身一震!
沿海布防图!水师巡哨日程!
这哪里是什么“书”,这分明是关系到东南海防安危的最高军事机密!“青衫”这帮人,竟然是在向境外势力走私如此重要的情报!所谓的“移花接木”,是要将这些关乎国本的机密,伪装成古籍运出去!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私利,而是……通敌卖国!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滔天的愤怒。宋慈终于明白,为何京中力量会阻挠调查,为何对手如此丧心病狂地灭口!这背后牵扯的,是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叛国阴谋!
“青衫到底是谁?!‘烛龙’又是谁?!”宋慈厉声追问,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灰雀”恐惧地摇头:“‘青衫’……身份极其隐秘,每次指令都是通过死信箱传递,我……我也从未见过他真容……只知道他应该在书院内,地位不低……至于‘烛龙’……那是……那是更上面的存在,我只听过代号,从无接触……”
他提供的关于“青衫”直接身份的信息依旧有限,但确认了其隐藏在书院高层的推断。
“运货的船是哪条?具体时间?接头暗号是什么?”宋慈追问最关键的行动细节。
“灰雀”一一交代:船是“福顺号”,挂泉州商帮旗,定于三日后子时,在城东老码头三号泊位装货。接头暗号是……“问渠那得清如许”,对方应答“为有源头活水来”。
拿到了最关键的行动信息!
宋慈立刻进行部署:一方面,派人严密监控城东老码头和“福顺号”的动向;另一方面,飞鸽传书,调动自己所能信任的、与临安各方势力无涉的提刑司精锐,秘密前来临安,准备在三日后收网!
同时,他让李生加强对书院所有高层人员的暗中监视,尤其是那些有可能接触典籍采购流程,且学识渊博、符合“青衫”特征的人。
风暴将至。
宋慈站在窗前,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他手中握着的不再是一桩简单的凶案,而是一条足以点燃东南烽火的引信。
“青衫”、“烛龙”……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名字,必须被揪出来。
三日后,老码头,将是一场决定性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