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启之的身形在半空中凝滞。
他没有落地，也没有被击飞，就像时间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
他下巴上那层金色的炁盾完好无损，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那道被张豪拳力震出的裂纹，却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愈合。神魂之力流转，却始终无法将那道痕迹彻底抹平。
他垂下眼帘，审视着自己的手掌。
那道裂纹，像一道刻在神只金身上的亵渎之语。
“有趣。”
龚启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里，却多了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不再是神明的悲悯，而是刀剑出鞘前的嗡鸣。
他抬起头，惨白的金瞳锁定了下方那个胸膛剧烈起伏的男人。
龚启之的嘴角第一次有了弧度，那不是笑，是某种发现了新奇玩具的探究，“你不想融入天地，你想让这片天地，姓张。”
话音未落，龚启之伸出双手，缓缓张开。
“在此处，我即规则。”
整座金顶大殿的空间，开始了无声的错位。陆瑾眼前的世界碎裂成了无数个万花筒般的镜面，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一个盘坐莲台的龚启之。前后左右，天上地下，成百上千的龚启之同时睁开了金色的眼眸，神情悲悯，齐声宣判。
“此为，虚实演生。”
天人第二境，神驰物外。神魂与空间相合，一念之间，可化万千虚像，每一具虚像都承载着他的一缕神念，真假只在他一念之间。
“你打得中，我便是实。”
“你打不中，我即为虚。”
“而你，”所有的虚影同时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下，“永远也找不到那唯一的‘实’。”
轰！
上百道凝若实质的金色掌印，不分先后，从四面八方，从空间的每一个褶皱里拍向张豪！每一掌，都蕴含着足以拍碎山峦的“神力”。
这是绝杀之局，避无可避。
张豪没躲。
他只是将双腿扎得更深，脚下的岩石地面已经彻底化为齑粉。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长又猛，胸膛高高鼓起。
“不空刚体！”
他没有向外释放任何炁，反而是将全身的“霸王罡气”向内极致压缩！
暗红色的热浪在他皮肤之下奔涌，将他的身躯化作一个绝对的“实点”。如果说龚启之的神国是一片浩瀚的虚空之海，那此刻的张豪，就是海中一颗密度无穷、连光都无法逃逸的奇点！
轰轰轰——！
金色的掌印如同撞上了堤坝的怒涛，疯狂地拍击在那无形的壁垒上！每一次撞击，张豪脚下的大地就塌陷一分，但他那看似单薄的身躯，却撑起了一片绝对的“真实领域”。
任你虚实万变，我自巍然不动。
“有点意思。”
万千重影之后，龚启之的真身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
“你这‘不空’之道，确有几分‘一力破万法’的雏形。但，只守不攻，乌龟壳再硬，也终有被敲碎的一天。”
龚启之的真身右手从身后探出，掌心向上。
一粒金色的光点在他掌心浮现、旋转，最终凝聚。那光点极小，却仿佛蕴含着一颗星辰的重量，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其引力扭曲。
“天人第二境，非但能演化虚实。”
龚启奇五指轻轻一握。
那粒光点，骤然湮灭。
“更能……贯通阴阳。”
他松开手。
没有光束，没有冲击。
下一刻，张豪的身躯猛地一震！
“噗！”
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的脸色瞬间煞白。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那里完好无损，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一根无形的、极阴至寒的针，狠狠刺穿了。
那股力量不是从外部打入，而是直接在他体内的“空窍”中生成。
“一阴一阳之谓道。”龚启之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你的‘不空’，是纯阳之体，刚猛无俦。可万物皆有阴阳，有阳便有阴，有实便有虚。你的体表是‘实’，你的脏腑之内，便是‘虚’。”
“我这‘太素无相针’，便是在你的‘虚’处，种下至阴之‘果’。”
张豪抹去嘴角的血，眼神却在这一刻亮得吓人。
“好手段。”
他直起身，那双赤红的眼眸死死锁定着龚启之的真身，那不是愤怒，而是猎人发现猎物弱点时的兴奋。
“以阳为表，以阴为里……所以你才能坐得这么稳。”
张豪突然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大殿里反射着冷光。
“但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他抬起右拳，拳锋上，暗金色的【蓄意轰拳】豪意值瞬间蓄满！
“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跟人换命！”
他猛地扭腰，这一拳，不是轰向龚启之，而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向自己的左胸——心脏的位置！
砰！
一直在远处苦苦支撑的陆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龚启之那张神明般淡漠的脸上，也第一次闪过一丝错愕。
自残？
不！
张豪这一拳，是借着【蓄意轰拳】那无视一切防御的“真实伤害”特性，将那股蛮横的力量直接灌入自己的心脏！他竟是要用自己的拳头，去轰杀那根藏在体内的“太素无相针”！
“噗——！”
张豪再次喷出一大口血，身形剧烈摇晃，但他喷出的血沫中，夹杂着一丝正在迅速消散的金色光屑。
他竟然真的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把龚启之的神通给破了！
“你……”
龚启之的眉头，终于第一次紧紧锁在了一起。
“疯子。”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阴阳道”，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莽夫面前，竟然显得如此可笑。
“你每破我一针，便要自损心脉。你的这副肉身，又能撑得住几次？”龚启之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不知道。”
张豪活动着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
“但我知道，”他重新摆开架势，身上的肌肉纤维在疯狂修复、再生，比之前更加坚韧，“只要我还能站着，就能一直打下去。”
“而你……”
张豪的身影再次消失！
这一次，他没有直冲，而是在那万千虚影中，如同鬼魅般穿行。他的拳头没有停歇，每一拳都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轰向空处！
砰！砰！砰！
每一声闷响，都有一道龚启之的虚影应声溃散！
“你的‘虚实演生’，依托于你的神魂。”
张豪的声音在拳风中回荡，他的双眼闭着，完全凭借着【不空刚体】对空间“质感”的细微差异进行判断。
“神魂再强，也有轨迹。你的虚影再多，也需要神念去维持！”
“你在看我，我也在‘看’你！”
龚启之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发现，张豪不是在分辨真假，他是在用最野蛮的方式，攻击每一个“神念”存在的坐标！他是在用覆盖式的火力，清洗这片战场！
“只要我打得够快，打得够多！”
张豪猛地一个急停，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一记蕴含着全身力量的鞭拳，狠狠抽向自己的左后方！
那里，空无一物。
但龚启之的真身，却恰好在那一瞬间，从虚空中浮现！
他猝不及防，只能仓促间抬起手臂格挡。
“总有一拳，能打中你！”
拳臂相交！
龚启之第一次被这股纯粹的力量正面击中，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砸中，向后倒滑出去十几米，脚下的金砖寸寸碎裂！
“抓到你了。”
张豪收回拳头，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的白气。
他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倒映着远处那道终于露出狼狈之色的身影，燃烧着最原始的、不死不休的战意。
“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