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二十四节气谷中,由漫天蝶舞与烈酒豪情共同催化出的结义,像一场高烧不退的梦。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山谷的晚风中,当最后一道划破手掌的血痕开始凝固,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亢奋过后的,巨大的空虚与茫然。
他们,成了兄弟。
一群,在此之前,甚至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亡命徒。无根生行三,而洞山,这个始终将自己藏在阴影里的人,成了最小的三十六弟。
无根生从那块巨大的青石上一跃而下,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散漫,眼底却多了一份洞悉人心的深邃。他没有再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拎着他的酒葫芦,领着这群刚刚出炉的“兄弟”,走向了山谷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
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头沉默巨兽张开的嘴,不断向外吞吐着阴冷潮湿的,带着浓重石灰岩味道的空气。
“诸位兄弟。”无根生站在洞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道,不在天上,也不在书里。”
“它,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从今日起,此洞,便是我等三十六人,共同的,道场。”
“何时,寻到了自己的‘道’。”
“何时,再出此洞。”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第一个,走了进去。
剩下的三十五人,面面相觑。张怀义眉头紧锁,手不自觉地按在了丹田,感受着那蠢蠢欲动的炁体源流雏形;周圣则看了一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洞口藤蔓,仿佛在计算着风的轨迹。他们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那片,深邃的黑暗。
洞山,是最后一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光怪陆离的,二十四节气谷。那漫天飞舞的纸蝴蝶,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刚才那场,如梦似幻的结义,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他收回目光,攥了攥拳头,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那不是梦。
他,也走了进去。
洞内,远比想象的,要宽阔得多。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顶,垂下无数根,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石笋从地面生长,彼此交错,形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地下石林。洞穴的最深处,有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地下暗河,河水冰冷刺骨,在黑暗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为这片死寂的空间,增添了一丝,唯一的声音。岩壁上,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磷火般的,幽蓝色荧光。那光芒,刚好,能让人,勉强视物,却又,让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扭曲,修长,如同鬼魅。
三十六人进来之后,没有再进行任何交流。
他们,仿佛,都遵守着某种,无言的默契。各自,在这片巨大的石林之中,寻了一处,自认为,最合眼缘的角落。
郑子布,那个总是病恹恹的符箓天才,找了一处干燥的高台,他从怀里掏出黄纸朱砂,竟旁若无人地开始画符,但笔尖落下,却迟迟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符文,仿佛他的“道”正在与符箓本身相悖。
凉山大觋风天养,则赤着脚走到了最潮湿的阴影里,他闭上眼,嘴唇无声翕动,一缕缕黑气从他脚下的地面渗出,缠绕上他的脚踝,他却面露享受之色,仿佛在汲取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怨念。
马本在没有坐下,他像个好奇的猴子,敲敲这个石笋,摸摸那个岩壁,试图分析这洞穴的构造,眼中闪烁着解构一切的狂热。而端木瑛,那位精通岐黄之术的女子,则安静地坐在角落,她的手指在自己手腕的脉搏上轻轻搭着,似乎在感受这洞穴环境对自己身体最细微的影响。
无根生,则走到了,那条,地下暗河的,旁边。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河边,低头,看着那,奔流不息的,冰冷河水,一动不动,像一尊,望穿了秋水的,石像。
洞山,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是一根,最不起眼,最细小的,石笋之后。他将自己,瘦削的身躯,蜷缩在石笋的阴影里,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三一门藏经阁里,毫不起眼的,“影子”。
他没有立刻,开始,所谓的“悟道”。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本,早已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厚厚的札记。
借着岩壁上,那微弱的,幽蓝色的荧光,他缓缓地,翻开了,第一页。
【胜力仙人,张豪。】
他看着这六个字,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在这一刻,竟爆发出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灼人的光芒。他没有去看,那些,关于“道”的,玄之又玄的典籍。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
一个,顶天立地,拳碎山河的,身影。
他想不明白。为何,大师兄的拳头,能,硬撼神兵?为何,大师兄的肉身,能,无视咒法?为何,大师兄的意志,能,粉碎一切,虚妄?《逆生三重》,他也会。虽然,他只练到了,第二重入门。但,他知道,《逆生三重》的本质,是“逆炼”,是“炁化”,是“返璞归真”。可大师兄的“道”,却分明是“一力降十会”!这,已经,超出了,三一门功法的,范畴!
洞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那颗,总是沉寂的心,在这一刻,竟如战鼓般,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要弄明白!他,要看清楚!他,要将大师兄的“道”,一分一毫地,彻底地,解构,剖析,然后,铭刻在,自己的灵魂之上!
他闭上了眼睛。心神,彻底,沉入了,那本,由他自己,亲手绘制的,人体解构图谱之中。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目标。
那就是,用自己的“理”,去解析,那个,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力”。他要,为自己的“神只”,找到,那条,通往“不朽”的,真正的,道路。
洞穴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有,那条,永不停歇的,地下暗河,在“哗啦啦”地,流淌着。仿佛,在为这,三十六个,走上了,不同道路的,求道者,吟唱着,一曲,充满了,未知与宿命的,古老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