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
楚晏兮沐浴完毕,只着一件轻软的绯色寝衣,墨发披散,慵懒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沈疏桐坐在她身侧,手中拿着一柄玉梳,正一下下,极有耐心地为她梳理着长发。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规律感。
殿内熏着安神的冷香,气氛静谧而温馨。
然而,楚晏兮的目光却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宁静,回到了某个并不久远、却曾让她痛彻心扉的夜晚。
沈疏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走神,梳发的动作微微一顿,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楚晏兮回过神,转头看向她,目光复杂,带着一丝残留的、被时光冲刷得淡了却并未完全消失的涩意。她伸手,握住沈疏桐拿着玉梳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阿疏,”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孤忽然想起……你与顾清泫‘大婚’那夜。”
沈疏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眸色微沉。那是她们之间一段不愿轻易触碰的过往,是横亘在她们之间最深的一道伤痕,虽已愈合,但疤痕犹在。
“那一夜,”楚晏兮没有看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躲在丞相府外阴影里、心如刀绞的自己,“孤……偷偷去了。”
沈疏桐瞳孔微缩,握着玉梳的手指收紧。她只知道当时楚晏兮因此事与他决裂,性情大变,却不知……她竟亲自去了现场。
“……孤就躲在你们新房院外的那棵老槐树后面。”楚晏兮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恍惚,“看着那扇窗,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似乎都滞涩了几分。那一夜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即使时隔多日,回想起来,依然能感到清晰的刺痛。
“影子……靠得很近。”她几乎是咬着牙,才能继续说下去,“从孤的角度看过去……重叠在一起,像是在……像是在……”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绝望、背叛与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她当时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宫中,砸碎了触手可及的一切,然后便是长久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沉寂与放纵。
沈疏桐的心,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沉下去,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放下玉梳,将楚晏兮冰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急切地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晏晏,那夜我与顾清泫,虽共处一室,但……”
“但你们清清白白,并无逾越,那场婚事本就是一场戏,做给孤看,做给天下人看的。”
楚晏兮打断她,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沈疏桐,那双总是盛着威仪或狡黠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当年残留的痛苦与一丝后知后觉的恍然,
“这些,孤后来都知道了。”
她用力反握住沈疏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可是阿疏,你知道吗?在那一刻,在那个角落里,看着那扇窗……孤真的以为,孤失去你了。彻底地……失去了。”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那是积压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情绪。
纵然后来知晓真相,纵然后来她们历经生死、冰释前嫌,甚至如今已共享山河,但那一刻的锥心之痛,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灵魂里。
沈疏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受。
她终于明白,为何楚晏兮偶尔会在亲密时,流露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为何有时会像刚才那样,带着点无理取闹的醋意。
原来,那道伤痕,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伸出双臂,将楚晏兮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懊悔与疼惜:
“对不起……晏晏,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用了最愚蠢的方式……让你受了那样的苦……”
她一遍遍地道歉,声音哽咽。她以为当时的决绝是对她的保护,却不知那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带给她的却是最深重的伤害。
楚晏兮被她紧紧抱着,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和话语中的痛悔,心中那最后一点芥蒂,也终于在这温暖的怀抱和真诚的歉意中,缓缓消散。
她将脸埋进沈疏桐的颈窝,深吸了一口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冷香,闷闷地说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误会、分离、痛苦,都已成为过往云烟。如今,她们紧紧相拥,彼此拥有,共享着这万里江山,也共享着彼此的生命与灵魂。
“只是,”
楚晏兮抬起头,眼角还带着一丝湿润,却故意板起脸,用手指戳了戳沈疏桐的心口,
“以后不许再瞒着孤做任何决定!更不许再用这种伤害自己、也伤害孤的蠢办法!听到没有?”
看着她这副故作凶狠、实则眼角眉梢都带着释然与依赖的模样,沈疏桐心中一片酸软。
她捉住那只作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目光专注而郑重,如同立誓:
“好。以后无论何事,必与陛下……与晏晏,共同面对,绝不再擅作主张。”
楚晏兮这才满意地笑了,重新靠回她怀里,享受着这失而复得、愈发珍贵的安宁。
“说起来,”她忽然想到什么,语气又带上了点戏谑,
“顾清泫那家伙,演技倒是不错。那影子……叠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沈疏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当时……也是为了应付家中催逼,才答应配合。那影子,不过是角度问题,他离我……至少有五步远。”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两人一个心如死灰,一个满心愧疚与无奈,哪里还有心思顾及什么影子。
楚晏兮想象着当时新房内,两人一个冷着脸坐在窗边,一个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旁,中间隔着老远,却被窗外特定角度的自己误会成亲密无间的景象,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罢了,看在他如今和萧寒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份上,孤就不跟他计较当年‘帮凶’之罪了。”
楚晏兮大度地挥挥手,随即又搂紧沈疏桐的脖子,在她耳边呵气如兰,
“不过,姐姐,你可得好好补偿孤……补偿孤当年那颗碎掉的心……”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媚意,眼神勾魂摄魄。
沈疏桐看着她瞬间从回忆的伤感切换到狡黠撩人的模式,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悸动。
她揽住楚晏兮的腰肢,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内殿那张宽大舒适的龙榻,声音低沉而危险:
“好。臣……遵旨。”
夜色深沉,昭阳殿内,红烛帐暖,恩宠缠绵。
过往的伤痕,在爱与时间的抚慰下,终将愈合,只留下更加深刻的羁绊与对眼下拥有的、加倍珍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