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天空洗练如碧,尚未等京城从秋猎的余韵与立后风波的暗涌中完全喘息过来,一纸来自北狄的国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再次激起了千层浪。
北狄使团,时隔不到一年,竟再次南下入京。
而此次的阵容,比之上次更为隆重。不仅那位野心勃勃、曾在大晏朝堂上吃过瘪的二王子宇文皓去而复返,更引人注目的是,使团中多了一辆装饰极其华贵、由八匹纯白骏马拉着的凤辇——辇中坐着的,正是国书中提及的、北狄王最宠爱的灵犀公主。
消息传开,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北狄此番前来,国书上写得冠冕堂皇,是为“重修旧好,永结盟谊”,但其真实目的,不言而喻。
求和是假,借机施压、甚至重提那令人不快的“和亲”之事,恐怕才是真。尤其是这位灵犀公主亲至,其意味更是耐人寻味。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楚晏兮高踞龙椅,面色平静,只是那双向来含笑的桃花眼底,凝结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寒冰。
沈疏桐立于百官之首,紫袍玉带,容颜清冷如常,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冷冽。
北狄正使依旧是那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他毕恭毕敬地呈上国书与礼单,言辞恳切,表达着北狄王对大晏的“仰慕”与对和平的“渴望”,并特意强调,灵犀公主久慕中原文化,此次随行,亦是希望能亲身感受天朝风物。
然而,当谈及实质性的盟约条件时,那熟悉的、令人不悦的话题再次被提起。
“陛下,”
宇文皓此次倒是学乖了些,未敢再如上次那般张扬,但眉宇间的倨傲与势在必得依旧隐约可见,
“我北狄诚心与大晏修好,愿献上良马千匹,皮毛无数,并开放边境三处榷场。为表诚意,我父王特命王妹灵犀前来。王妹自幼仰慕陛下英姿,精通音律书画,性情温婉,若陛下不弃,我北狄愿以王妹侍奉陛下左右,从此两国姻亲,共御外侮,岂非美事一桩?”
他话语落下,殿内一片寂静。不少官员面露怒色,这北狄,分明是贼心不死!上次求娶陛下不成,这次竟直接送公主过来,简直是欺人太甚!
楚晏兮尚未开口,沈疏桐已然出列,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二王子此言差矣。
我大晏与北狄是否修好,在于贵国是否真心止息干戈,在于边境是否从此安宁,在于两国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岂是一桩婚姻可以左右?陛下乃万乘之尊,后宫之事,关乎国体,岂容他国置喙?至于灵犀公主,”
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宇文皓,
“我大晏自有礼仪规矩,公主既来,我朝自会以礼相待,但若想以此作为政治筹码,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既驳斥了北狄的无理要求,又维护了楚晏兮的尊严与大晏的国格,更是将“和亲”之事轻描淡写地定性为“不合礼仪”。
宇文皓脸色一阵青白,还想再争辩,却被那正使以眼神制止。
正使连忙躬身道:
“丞相大人息怒,二王子年轻气盛,言语若有冒犯,还望海涵。我北狄绝无逼迫之意,只是……一片诚心,望陛下与丞相明鉴。”
楚晏兮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雍容与疏离:
“北狄的‘诚心’,孤看到了。至于盟约细则,自有礼部与鸿胪寺与贵使详谈。灵犀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且先在驿馆好生安顿,孤稍后会设宴为公主接风。”
她四两拨千斤,既未明确拒绝,也未答应,将皮球踢给了具体部门,同时也维持了表面的客套。
北狄使团被安置在京城最为豪华的驿馆之中。
灵犀公主的居所更是被精心布置,极尽奢华。
入夜,驿馆内,宇文皓屏退左右,脸色阴沉地看着对面正在悠然品茗的妹妹。
灵犀公主确实生得极美,与宇文皓的张扬不同,她眉眼间带着一种空灵柔婉的气质,肌肤胜雪,唇若含朱,一身北狄贵族服饰也难掩其清丽。
只是那双看似纯净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与她外表不符的精明与算计。
“王兄何必动怒?”
灵犀公主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如同玉珠落盘,
“那大晏女帝与丞相,显然关系非比寻常。我们此番前来,本就不是指望能轻易达成和亲。”
“那王妹的意思是?”
宇文皓皱眉。
“和亲不过是个幌子,一个能让我们名正言顺留在京城,近距离观察、甚至……寻找机会的借口。”
灵犀公主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那位沈丞相,是女帝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坚固的盾。若能设法让这把刀出现裂痕,或者……让这面盾出现缺口,大晏朝堂,必生动荡。届时,才是我北狄真正的机会。”
宇文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王妹有何良策?”
“不急。”
灵犀公主望向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眼神深邃,
“先摸清情况,等待时机。那位顾侍郎,不是沈丞相名义上的‘夫君’吗?或许,我们可以从他那里,找到一些有趣的突破口。还有……那位据说与丞相交好的苏尚书……”
她轻轻笑了笑,“这大晏京城,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