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的秋阳暖意终究被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取代。
雨丝绵密,敲打着皇宫的琉璃瓦和庭院的芭蕉叶,带来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与寒意,也仿佛将外界那些喧嚣与猜忌暂时隔绝。
然而,昭阳殿内却暖意融融。
楚晏兮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绒毯,正听着沈疏桐为她读一段新搜罗来的野史趣闻。
沈疏桐声音清越平稳,偶尔遇到生僻字或有趣处,会稍作停顿解释,楚晏兮便歪着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和依赖。
漓月轻手轻脚地进来添了次银丝炭,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与守在门外的沈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陛下和丞相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阿疏姐姐,”
楚晏兮忽然打断她,指了指窗外,
“你看那株石榴,果子都被雨打落好些。”
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惋惜。
沈疏桐放下书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雨幕中,那株石榴树确实显得有些狼藉。
她收回目光,看向楚晏兮,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烦闷,并非全然为了那石榴。
她伸手,将楚晏兮微凉的手握入掌心,轻声问:
“可是朝中又有何事,让陛下烦心了?”
楚晏兮叹了口气,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闷闷道:
“还不是那些老调重弹。礼部那几个,拐弯抹角又提起了立后选妃之事,说什么‘中宫空悬,非社稷之福’,还拿西域使团献美说事,暗示孤若无意,不如早日定下名分,以安人心。”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讥诮,
“他们倒是心急,比孤这个当事人还着急。”
沈疏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眸色微沉。
立后之事,始终是悬在她们头顶的一把利剑。
先前因秋猎和她与顾清泫的“婚姻”暂时堵住了些人的嘴,但根源未除,风波便不会停歇。西域美人的事情虽然被压下,但也给了那些人新的借口。
“陛下如何回应?”
沈疏桐问。
“孤能如何回应?”
楚晏兮哼了一声,
“自然是驳回去了。孤说,孤年轻,精力当用于朝政,立后之事,容后再议。”
她抬起头,看着沈疏桐,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阿疏姐姐,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她的问题里,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彷徨,而非帝王的笃定。
再强势的君王,面对礼法与世情的压力,面对心爱之人可能因自己而承受的攻讦,也难免会有脆弱的一刻。
沈疏桐心尖一疼,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
“能。只要陛下信臣,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便无人能强迫陛下做不愿之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
“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想如何,便如何。若有人非要逆陛下的意,那便是与臣为敌。”
这话语霸道,甚至有些僭越,却奇异地抚平了楚晏兮心中的不安。
她在沈疏桐怀里蹭了蹭,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冷香,低声道:
“孤信你。”
沉默片刻,她又道,
“只是,总这样被动应付,也不是长久之计。”
沈疏桐何尝不知。她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陛下放心,臣……已有计较。”
是夜,雨势未歇。丞相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沈疏桐并未召见旁人,只与心腹暗卫沈凌密谈。
“王御史近日与端亲王走动频繁,你可查到他们具体商议何事?”
沈疏桐声音冷冽。
沈凌垂首禀报:
“回主子,他们行事隐秘,具体内容难以探知。但属下发现,端亲王门下一位清客,近日与西域使团中一名副使有过接触,虽只是饮酒闲谈,但时机巧合。”
“西域使团……”
沈疏桐指尖轻扣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端亲王是先帝幼弟,辈分高,在宗室中颇有影响力,且一向对楚晏兮以女子之身登基颇有微词。
若他与王御史等人勾结,再利用西域之事做文章,确实麻烦。
“盯紧他们,尤其是与西域使团的任何接触。另外,”
沈疏桐抬眼,目光锐利,
“去查查,朝中还有哪些人,与端亲王或王御史过从甚密,列一份名单给我。”
“是。”
沈凌领命,又道:“大人,还有一事。安国公府那位林姑娘,近日似乎也在打听朝中关于立后之事的动向,还……私下向几位与苏尚书交好的官员家眷递了话,似是……似是为苏尚书辩解。”
沈疏桐闻言,微微挑眉。
林婉儿?她倒是心思灵透,也对苏芷晴确实上心。这或许……也能成为一个意外的助力。
“知道了。林姑娘那边,不必干涉,由她去。”沈疏桐吩咐道。
沈凌退下后,沈疏桐独自坐在书案前,看着跳动的烛火,陷入沉思。立后风波,根源在于她与楚晏兮的关系不容于世俗礼法。
堵不如疏,一味压制并非良策。或许,该想办法,从根源上,慢慢扭转一些东西了。至少,要让那些人知道,陛下并非他们可以随意摆布的存在。
而与丞相府一墙之隔的顾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顾清泫难得没有外出赴宴,而是命人在暖阁里设了小宴,与萧寒对酌。窗外秋雨潺潺,阁内暖酒飘香。
“这京城的雨,比起边关,倒是缠绵得多。”
萧寒抿了一口酒,看着窗外道。
顾清泫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笑道:
“边关那是刀子一样的风沙,哪有这般景致。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享受几日清闲。”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不过,朝中近来似乎不太平,尤其是关于立后之事,又被人翻出来了。”
萧寒放下酒杯,神色微凝:
“我也有所耳闻。此事……怕是会牵连沈相。”
顾清泫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那些人不敢明着指责陛下,便总想从阿疏这里找突破口。不过,”他语气又轻松起来,带着对沈疏桐的绝对信任,“阿疏自有分寸,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必要时,助她一臂之力便是。”
萧寒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点了点头:
“嗯。”
他心中却想着,京城这潭水,果然比边关复杂得多。
他只愿身边这人,能一直如此明媚张扬,不被这些阴私所扰。
苏芷晴的府邸则一如既往的清静。
书房内,她正在与自己对弈,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局势胶着。
管家送来一封信,低声道:
“大人,安国公府林姑娘遣人送来的。”
苏芷晴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接过信。
信封上带着淡淡的馨香,拆开来,里面并无信纸,只有一片压得平整的、火红的枫叶,叶脉清晰,色泽绚烂如同晚霞。
枫叶旁,还用极细的笔触画了一枝小小的、含苞待放的玉兰。
没有只言片语,却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
苏芷晴拿着那片枫叶,看了许久。
指尖拂过那细腻的叶面和旁边清雅的玉兰,清冷的眸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
林婉儿这是在告诉她,秋色虽萧瑟,亦有绚烂之时?而那玉兰……是她察觉到自己近日因立后流言而烦心,以此宽慰?
她将枫叶小心地夹入常看的一本书中,继续看向棋盘,却发现方才心中那点因朝局而生的烦闷,竟悄然散去了不少。
这盘棋,似乎也没那么难下了。
秋雨依旧连绵,敲打着京城每一个角落。
有人在温情中小酌,有人在静谧中传递心意,亦有人在暗夜里筹谋布局。
平静的表面之下,围绕着帝相关系与立后之事的暗流,正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悄然汇聚,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一个在雨夜中坚定布局,一个在温暖的怀抱中暂得安宁,她们都清楚,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走得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