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阵蚀骨的剧痛和彻骨的冰寒中,被强行拉扯回现实的。
楚晏兮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无尽的冰狱,周身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碾碎重组,尤其是右肩胛和腹部右侧,那锥心刺骨的痛楚几乎要再次将她吞噬。
冰冷的、带着腥味和泥沙的液体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浸透了她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濡湿的衣衫,粘稠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令人战栗的寒意。
她费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一片昏沉沉的黑暗,以及耳边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声。
口中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泥沙的涩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痛楚。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杂乱地闪现——黑水河谷的埋伏、惨烈的厮杀、张威声嘶力竭的呼喊、穿透身体的箭矢和利刃、还有……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身体撞击在坚硬岩石上的剧痛……
是了,她坠入了断魂渊。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她几乎被痛苦和绝望冻结的心湖中摇曳升起。
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阿疏姐姐还在等她,她们还有那么多约定没有完成……
看初雪,守除夕,赏花灯,游集市……还有那未曾说出口的提亲,那期盼已久的共度余生……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最猛烈的强心剂,支撑着她几乎要再次涣散的意识。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手是冰冷湿滑的岩石和粗糙的沙砾。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渊底何处,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必须离开这冰冷的河水,否则不被痛死,也会被冻死、淹死。
“呃……”
一声压抑的、破碎的痛哼从她喉咙溢出。
她尝试挪动身体,却引发了伤口更剧烈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没有放弃,咬着牙,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抠进身下湿滑的岩石缝隙中,借助着微弱的水流浮力和那股不屈的意志,一点一点,如同受伤濒死的幼兽,艰难地、缓慢地向着感觉中河岸的方向挪动。
每移动一寸,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腹部被刺穿的地方,随着她的动作,似乎又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带走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和生命力。
砂石磨破了她的掌心和小臂,混合着血水,在湿滑的岩石上留下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徘徊。
脑海中,沈疏桐清冷的眉眼、带着宠溺的无奈笑容、郑重承诺时的专注眼神,交替闪现,成为支撑她在这无边黑暗与痛苦中爬行的唯一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她终于感觉到身下的触感从冰冷的河水变成了更加泥泞、但相对平缓的河滩。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上半身拖离了河水,趴伏在冰冷湿滑的碎石滩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沉重的哮鸣。
寒冷、剧痛、失血过多……所有的负面状态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紧紧包裹。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视线彻底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扭曲的、昏暗的光影。
就要……撑不住了吗?
终究……还是要失约了啊……
阿疏姐姐……对不起……
无边的黑暗再次席卷而来,带着令人沉沦的诱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彻底松开,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深渊的前一刹那——
恍惚间,她模糊的、几乎失去焦距的视野边缘,似乎……映入了一抹异样的颜色。
那是一双鞋。
一双极其干净、甚至在这种污浊环境下显得有些突兀的白净布鞋。
鞋面上,似乎……还用银线或浅青色的丝线,绣着几竿清瘦的……竹纹?
那竹纹在昏沉的光线下,泛着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光泽。
是幻觉吗?还是……?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带来了最后一瞬间的惊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希冀。
然而,这丝希冀太过微弱,根本无法抵抗那排山倒海而来的虚弱与黑暗。
她的眼皮沉重地阖上,最后一点意识彻底消散,陷入无边无际的沉寂。
那只刚刚抬起、似乎想要求救的手,也无力的垂落下去,指尖距离那双白净的、绣着竹纹的布鞋,仅有寸许之遥。
断魂渊底,水声依旧轰鸣,寒风依旧刺骨。
而那抹突然出现的、带着清雅竹纹的白色,如同一粒投入死水的微石,在这绝境之中,悄然荡开了一圈命运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