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三年冬,第九日。
雪停了,檐角冰凌折射着惨白的天光。太极殿前九鼎铜炉香烟缭绕,沈疏桐立于阶前,一身玄色祭服衬得面色愈发冷肃。百官分列两侧,目光皆焦着在她手中那卷明黄绢帛上。
“吉时已到——”礼官唱喏声划破寂静。
沈疏桐缓缓展开遗诏。绢帛摩挲声里,大皇子楚琛的手按上剑柄,长公主楚玥的丹蔻指甲掐进掌心,三皇子楚琰不自觉地前倾身子。
“朕承天命四十载,今大限将至,特传位于——”她声音陡然顿住,目光扫过绢帛某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就在这刹那,异变陡生!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取沈疏桐咽喉!她猛然后仰,箭矢擦着发冠掠过,“铮”地钉入龙柱。百官惊呼未起,第二箭已至——这次的目标竟是躲在帘后的楚晏兮!
“护驾!”沈疏桐旋身将小女孩扑倒在地,箭锋撕裂她袖口,血珠溅上楚晏兮苍白的脸。
殿外顿时杀声震天。大皇子亲兵与御林军刀剑相撞,血水混着残雪泼洒在汉白玉阶上。长公主趁机尖喝:“沈疏桐篡改遗诏!给本宫拿下!”
三皇子却突然拔剑格开冲来的侍卫:“保护丞相和七殿下!”
太极殿的烛火忽然摇曳。
一道淬毒的寒光撕裂空气,直刺楚晏兮心口——快得连惊呼都来不及。
玄色官袍如暗夜骤展。沈疏桐旋身将小女帝完全护入怀中,利刃没入皮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时间凝滞。楚晏兮怔怔望着那柄匕首——它正正钉在阿疏姐姐心口下方三寸,嵌在她昨日刚教自己认过的“最软处”。血顺着刀槽汩汩涌出,瞬间染透绯色官袍上银线绣的云雁。
沈疏桐连眉都未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软剑,剑光如雪映亮她沉静的眉眼,如银蛇出洞,剑尖精准点中刺客腕脉。匕首哐当落地时,第二剑已贯穿对方咽喉。
血珠溅上她清冷侧脸,在苍白肌肤上描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退后三步。”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心口不曾插着利刃,“扶住蟠龙柱。”
楚晏兮踉跄照做,指尖触到冰凉龙纹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分明是...
叛军如潮水涌来。沈疏桐将小女帝护在身影之后,软剑舞成屏障。每一次挥剑都牵动心口伤势,血色在官袍上不断洇开,她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
“陛下,”她甚至还有余力开口,唇色渐渐发白,“看清楚了——”
剑光掠过三人喉间:“心口这道伤,是为君所受。”
反手刺穿偷袭者胸腔:“今日之后,朝中再无人敢质疑陛下权威。”
旋身踢飞持斧大汉:“因为伤臣者...”她微微喘气,血从唇角渗出,“如弑君。”
楚晏兮突然明白——这一刀,是她替自己挨给天下人看的。用最惨烈的方式,将丞相与帝王命运彻底绑在一起。
当玄甲军冲破殿门时,沈疏桐正单膝跪地。剑尖抵住最后一名死士咽喉,心口的血顺着手臂流淌,在剑柄处凝成血珠。
“陛下...”她抬眸望向楚晏兮,眼底映着烛火流光,“现在可学会了...何为帝王之重?”
楚晏兮解下腰间绶带要为她包扎,却被轻轻推开。
“不必。”沈疏桐自己撕下官袍内衬,草草压住心口伤处,“帝王不能低头。”
她起身时晃了晃,很快稳住身形。染血的软剑归入腰间,又是那个清冷权臣的模样。
混乱中,沈疏桐护着楚晏兮退至殿角。小女孩攥着她染血的衣袖,睫毛上沾着血珠:“阿疏姐姐...诏书上到底...”
“殿下怕吗?”沈疏桐突然问道。
楚晏兮看着殿内厮杀的人群,忽然踮脚凑近她耳畔:“你流血了。”稚嫩的手指轻触她颈侧擦伤,留下温热触感,“我帮你记住这些人。”
沈疏桐眼底掠过一丝波动。软剑倏然荡开扑来的刺客,血线在空中划出绯弧。
“遗诏在此!”她突然扬高声线,剑尖挑着绢帛高举,“陛下传位于七公主楚晏兮!”
满殿死寂。旋即爆发出更猛烈的骚动——
“荒唐!” “女子怎能继位!” “分明是矫诏!” “拿出证据来!”
沈疏桐反手从袖中取出半块虎符:“陛下密旨,北疆三十万大军已奉召勤王。”她目光扫过众人惊骇的脸,“还有疑问?”
话音未落,宫门外骤然响起整齐踏步声。玄甲骑兵如黑潮涌入,为首将领滚鞍下跪:“北镇抚司奉诏护驾!”
长公主脸色铁青:“沈疏桐!你...”
“殿下,”少年丞相打断他,声音冷如碎冰,“您埋伏在檐角的弓手,还要臣亲自请下来吗?”
楚玥突然轻笑:“丞相好手段。”她缓步上前,金绣宫装逶迤如蛇,“可若我说...贵妃之死另有隐情呢?”
楚晏兮猛地一颤。沈疏桐立即按住她肩膀,指节微微发白:“长公主想说什么?”
“比如...”楚玥的丹蔻指甲几乎要戳到绢帛上,“这遗诏的墨迹,似乎新得很呐——”
剑光乍起!
谁都没看清沈疏桐如何动作,楚玥鬓边金钗应声而断。软剑锋刃贴着她颈脉,血珠缓缓渗入衣领。
“殿下,”少年丞相声音轻得可怕,“有些话,说了会没命的。”
恰在此时,钟楼突然传来阵阵钟声——不是丧钟,而是登基大典的吉钟!
百官愕然望去,只见礼部尚书捧着龙袍玉玺跪在殿外:“吉时已到,请新帝即位!”
沈疏桐收剑入袖,牵起楚晏兮。玄色祭服与绯色宫装交织,血痕如梅绽于雪地。
殿门洞开,天光倾泻。沈疏桐稍稍侧身,为小女帝挡住阶下未干的血泊。
“怕就握紧臣的手。”
“不怕。”楚晏兮反握住她冰冷指尖,“孤有阿疏姐姐。”
登基钟声震落檐角残雪。少年丞相微微勾起唇角——心口的血还在渗,笑意却真切。
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凛冽又灼眼。
“诸位,”她牵着小女帝走向龙椅,声音响彻大殿,“要跪着听旨,还是...躺着听?”
北疆铁甲同时踏步,刀鞘撞击声如惊雷滚过云霄。
冰雪初融的檐角,一滴血水缓缓坠落,在金砖上溅开小小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