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疏桐踏碎偏殿积雪时,楚晏兮正对着宣纸发愁。狼毫笔在她指间打转,墨汁污了袖口。
“握笔如握权。”少年丞相自身后握住她的手,清冷气息笼住小女孩,“过紧则僵,过松则堕。”
楚晏兮缩了缩脖子:“阿疏姐姐的手好凉。”
“陛下该称孤了。”沈疏桐引着她写下第一个“治”字,笔锋凌厉如刀,“今日学《谏太宗十思疏》——为君者,当知何为畏,何为不畏。”
烛火摇曳,沈疏桐展开边防图。楚晏兮裹着貂裘,指尖点在北疆:“这里会下雪吗?”
“会。”丞相执朱笔圈出关隘,“但不及京城的雪干净。”她突然握住小女孩欲摸舆图的手,“殿下可知,为何雪干净?”
楚晏兮眨眼:“因为飞得高?”
“因为够冷。”沈疏桐眸光幽深,“冷到...所有污秽都冻死在半途。”
第八日,烛芯爆出最后一点火星,映亮沈疏桐苍白的侧脸。楚晏兮伏在案边,指尖还攥着写满《帝鉴》批注的宣纸,墨迹未干。
“阿疏姐姐...”小女孩困得睁不开眼,仍固执地拽着丞相衣袖,“明日...孤怕...”
沈疏桐解下自己的玄色大氅覆在她身上,动作比平日慢了几分:“怕什么?”
“怕血。”楚晏兮把脸埋进带着冷香的貂绒里,“怕听见骨头断掉的声音...就像去年他们打死小白时那样...”
少年丞相的手顿了顿。她想起去岁冬日,小公主偷偷养的雪貂被太监杖杀时,这孩子躲在梅树后发抖的模样。
“陛下。”她忽然单膝跪地,与小女孩平视,“看着臣。”
楚晏兮抬起朦胧睡眼。
“明日会有很多血。”沈疏桐的声音像浸过冰水,“但每一滴——都会成为陛下的台阶。”
她取出袖中匕首放入小女孩掌心。玄铁打造的短刃,柄上刻着细小的桐花纹样。
“若臣护驾不及...”指尖引导她握住刀柄,“往这里刺——”轻点自己心口下方三寸,“最软处。”
楚晏兮猛地缩手:“孤不要!”
“必须要。”沈疏桐扣住她手腕,力道不容挣脱,“这是帝王的第一课——舍。”
窗外传来更鼓声。四更了。
丞相府书房彻夜通明。玄甲军统领压低声音:“已按丞相吩咐,在太极殿四角埋下火药。”
沈疏桐摩挲着虎符纹路:“长公主的弩手藏在何处?” “重华宫檐角,共十二人。”副将呈上布防图,“大皇子的死士混在乐师里,兵器藏于编钟架。”
她忽然抬眼:“七殿下寝殿加派多少人?” “二十精锐,都是北疆跟来的老手...”统领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软剑出鞘如银蛇,沈疏桐破窗而出。檐角黑影刚要遁走,剑尖已抵其后心。
“谁派的?”她踩住刺客手腕,碾碎袖中毒囊。 黑衣人狞笑:“长公主让属下带话——明日此时,要您跪着舔她鞋尖...”
剑光一闪,血溅雪地。沈疏桐甩去剑上血珠,对赶来的统领道:“换防。用我们从北疆带回的哑卫。”
黎明时分,楚晏兮被噩梦惊醒时,发现枕边多了一枚玉玦。桐花纹样里嵌着细小红宝,像凝固的血珠。
沈疏桐立在窗前看雪,官袍整齐得仿佛不曾离开过:“陛下该梳妆了。” 宫人捧来十二章纹龙袍,小女孩突然抓住丞相衣袖:“阿疏姐姐替孤穿。”
少年丞相沉默片刻,终究俯身替她系衿带。指尖掠过纤细脖颈时,楚晏兮轻声问:“若孤今日...” “没有若。”沈疏桐截断话头,将玉玦系在她腰间,“臣活着,陛下就不会死。”
晨光刺破云层时,玄甲军铁蹄震落檐角残雪。沈疏桐抱着小公主步上玉辇,在放下车帘的刹那突然低语:
“记住,无论听见什么——” “都不要回头。”
楚晏兮攥紧袖中匕首,桐花纹路硌得掌心生疼。辇车驶向太极殿的九重宫阶,那里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雪水,正悄悄凝结成冰。
檐角最后一滴雪水坠落,在丞相官袍上洇开深色痕迹。像命运提前落下的泪。
她又想起,这8日来阿疏姐姐的教导。
“若大皇子以军权相逼?”
“分其兵权,赐丹书铁券。”
“若长公主联合老臣?”
“杀鸡儆猴,余者厚赏。”
“若...”楚晏兮突然停下,“若阿疏姐姐骗我呢?”
沈疏桐正拨弄炭火的手一顿:“那陛下该学会——亲手诛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