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尉府。
府邸深处,一间密不透风的暖阁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阴沉而又倨傲的面孔。这些人,皆是长安城乃至整个关中地区,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之主。而居于上首的,正是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大汉太尉,杨彪。
他的家族,弘农杨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本人,更是汉室老臣,在士林之中,一言九鼎。
“诸位,”杨彪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今日朝堂之事,想必,都已听闻。那武夫吕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清丈田亩,是夺我等之根基;太学新院,是断我等之传承。此二策若成,不出十年,这长安城中,便再无我等立锥之地!”
阁内,气氛愈发压抑。一名京兆韦氏的家主,咬牙切齿地说道:“杨公,那吕布手握重兵,又有天子在手,我等,又能奈他何?莫非,要学那王允,行刺杀之事?”
“愚蠢!”杨彪冷斥一声,“王允之败,殷鉴不远。对付一头猛虎,岂能用鸡蛋去碰石头?”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却变得愈发幽深:“猛虎虽强,却也需食肉饮水。断其饮食,纵是百兽之王,亦会力竭而亡。”
“吕布推行新政,其命脉,有二。一为钱,二为粮。他那‘宝钞’,看似新奇,实则,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其价值,全凭他将军府的信誉。而他将军府的信誉,又靠什么来维持?靠的是能随时兑换的粮食!”
杨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等,掌控着关中七成以上的粮铺与粮产。从明日起,我杨氏名下所有粮铺,一律,只收五铢钱,拒收宝钞!同时,将粮价,每日,上浮半成。”
“诸位,只需跟从。届时,百姓见宝钞买不到粮食,必然恐慌,转而疯抢铜钱,抛售宝钞。不出半月,他那‘宝钞’,便会沦为一张废纸!钱法一崩,他拿什么去发军饷?拿什么去养官吏?新政,自然不攻自破!”
“至于那‘清丈田亩’,”杨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更是痴人说梦。我等只需将家中良田,尽数记在那些早已死去的家奴名下,再伪造几份地契。他派来的那些黄口小儿,又能查出什么?届时,只需略施小恩,煽动佃户,言说官府要夺他们活命之田,便可让那些丈量官吏,寸步难行!”
一席话,阴狠毒辣,却又直指要害。阁内众人,眼中,纷纷亮起了光芒。
“杨公高见!”
“此计,釜底抽薪,不见刀兵,却胜过千军万马!”
杨彪缓缓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为这场密谋,画上了一个句点。
“记住,我等,是大汉的忠臣。我等所为,皆是为了,清君侧,安社稷。”
三日后,温侯府。
吕布一脚,将一张由上好楠木制成的桌案,踹得粉碎。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裴潜跪伏于地,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他颤声禀报道:“温侯息怒!自我等颁布新政以来,长安城内,所有大粮商,尽皆拒收宝钞。粮价,三日之内,已暴涨三成!民间,已现恐慌,许多百姓,拿着宝钞,却无处购粮,怨声载道。臣派去各县清丈田亩的官吏,亦是处处碰壁,要么,田主‘暴毙’,要么,佃户围堵,根本无法入乡……”
“一群吃里扒外,脑后生反骨的老狗!”吕布怒吼着,拔出腰间佩剑,便要向外走,“我这就带兵,去抄了那杨彪老儿的府邸!我看谁还敢,与我作对!”
“温侯,万万不可!”裴潜死死抱住他的腿,“杨彪乃士林领袖,无凭无据,动之,则天下士子,皆视我等为国贼!届时,人心尽失,新政,便再无推行之可能!”
“那便任由他们,骑在我的头上拉屎吗!”吕布气得浑身发抖。他空有十万大军,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有力,却无处使。这种憋屈的感觉,比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还要难受。
就在此时,他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忽然,传来了一丝清凉之意。
“奉先,稍安勿躁。”
韩宇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吕布心头的部分怒火。
“先生!”吕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这群老匹夫,欺我太甚!布,恨不得,将他们,尽数斩尽杀绝!”
“杀,是下策。”韩宇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们想用粮食来扼住我们的咽喉,那我们,便将这把刀,从他们手中,夺过来,反过来,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夺?如何夺?”吕布不解,“关中粮产,大半,皆在他们手中。”
“他们有粮,难道,我们没有吗?”韩宇轻笑一声,“桃源居的粮仓,囤积的粮食,足够整个长安,支用一年。这,便是我们的底气。”
“奉先,你听我令。”
“第一,立刻以朝廷之名,在长安城东西南北四市,各设立一座‘官营常平仓’。将桃源居的粮食,连夜,运输入仓。”
“第二,明日一早,开仓放粮。粮价,不但不涨,反而,比三日前,再降一成!但,有一个规矩——”
韩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凛冽的笑意。
“……官仓售粮,只收宝钞,不收铜钱!”
吕布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一招的精髓!
百姓见宝钞可以买到更便宜的粮食,而铜钱,却只能在那些世家粮铺里,买高价粮。届时,谁还会去囤积铜钱?宝钞的信用,将在一夜之间,重新,稳如泰山!
而那些囤积居奇的世家门阀,将会发现,他们手中的粮食,若不降价,便无人问津,最终,只能烂在仓库里!他们想用粮食来打垮宝钞,结果,却会被这无穷无尽的官仓平价粮,彻底拖垮!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第三,”韩宇的声音,继续传来,“命裴潜,即刻,从太学新院之中,挑选百名聪慧学子,组成‘新政宣讲团’。让他们,走上街头,走进乡里,去告诉每一个百姓,清丈田亩,不是为了夺他们的田,而是为了,打击豪强,均平赋税,让他们,将来能少交一份租子,多留一份口粮!”
“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我们要用最直白的话,将道理,讲给百姓听。民心,才是我们,最坚实的壁垒。”
“先生之策,环环相扣,布……茅塞顿开!”吕布只觉胸中那股憋屈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昂扬斗志。
他扶起裴潜,眼中,已再无半分暴戾,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传我将令!即刻,按先生之策行事!我倒要看看,明日,那杨彪老儿,会是何等精彩的脸色!”
夜色,再次笼罩长安。但这一次,涌动的暗流,已然攻守易势。一场围绕着粮食与民心的战争,即将在黎明时分,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