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未央宫。
这座见证了大汉数百年荣辱兴衰的宫殿,此刻,正弥漫着一股奇异而又矛盾的气息。殿外,是冲天的火光与隐约可闻的厮杀悲鸣;殿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浓郁的龙涎香,竟压不住吕布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中带来的、淡淡的血腥味。
吕布手持董卓头颅,单膝跪在冰冷的大殿中央。他身后,张辽按剑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殿内每一张苍白的面孔。而在他们面前,高高的御座之上,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少年。
那便是当今天子,刘协。
他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清秀,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的疲惫与镇定。他没有看那颗狰狞的头颅,也没有看吕布那身染血的铠甲,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吕布那双紧握着剑柄、青筋毕露的手上。
御座两侧,王允、傅完等一众朝臣,或激动,或畏惧,或审视,神情各异。
“温侯,抬起头来。”
良久,天子开口了。他的声音,清脆而又沙哑,带着一丝久居深宫的柔弱,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吕布依言抬头,迎上了那双看似稚嫩,却深如古井的眼眸。
“先生,我该如何说?”吕布在心中,急切地问道。面对千军万马他可以面不改色,但面对这大汉天子,他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称臣,非将。表功,非邀。”韩宇的声音,适时在他脑海中响起,“姿态放低,将权力,还给天子。”
吕布深吸一口气,将韩宇的话,用自己的方式,沉声说了出来:“臣,奋武将军吕布,奉陛下密诏,诛杀国贼董卓!今,贼首在此,请陛下验看!臣,幸不辱命!”
他没有自称“温侯”,而是用了“奋武将军”这个纯粹的武将官职。他没有说自己“功高盖世”,只说“幸不辱命”。
此言一出,殿上众臣,皆是微微一愣。尤其是国丈傅完,他审视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诧异。这与他想象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吕布,判若两人。
天子刘协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微光。他缓缓站起身,走下御座,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竟亲自走到了吕布的面前。
他终于,看向了那颗头颅,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与一丝更深的悲哀。
“董贼已死,大汉,有救了。”他轻声说道,然后,目光再次回到吕布身上,“将军平身。此次勤王,将军当居首功。”
“臣不敢居功!”吕布顺势站起,声如洪钟,“诛杀国贼,乃我大汉臣子应尽之本分!如今,城外乱党李傕、郭汜,趁机作乱,荼毒京师,百姓悬于倒悬。臣,恳请陛下降旨,让臣,戴罪立功,出城平叛,还长安一个朗朗乾坤!”
他没有要官,没有要钱,甚至,说自己要“戴罪立功”。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忠心,又将解决当下危机的皮球,踢回给了天子。
王允抚掌大赞:“吕将军高义!陛下,老臣以为,当立刻下旨,拜吕将军为大将军,假节钺,总领京畿内外所有兵马,全权负责平叛事宜!”
“不可!”傅完立刻出列反驳,“大将军之位,干系国本,岂可轻授?况,吕将军麾下兵马,不过万余,而乱军十数万,恐非敌手。依老臣之见,当以安抚为主,先行册封李傕、郭汜,再徐图后计。”
“糊涂!”王允气得吹胡子瞪眼,“与叛军媾和,与虎谋皮,国丈是想让董卓之乱,再演一次吗?”
眼看朝堂之上,又要陷入党争的泥潭。
“够了。”天子刘协,轻轻一挥手,制止了争吵。
他看着吕布,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将军以为,当如何?”
一瞬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吕-布身上。天子,竟在问计于这个刚刚放下屠刀的武夫!
“先生!”吕布脑中一片空白。
“乱世用重典,慈不掌兵。”韩宇的声音,冷静无比,“告诉他,安抚,是养虎为患。唯有雷霆一击,打掉其嚣张气焰,方有招降纳叛的可能。兵力不足,可从人心与大义上,补足。”
吕布定了定神,沉声道:“回陛下,臣以为,傅大人的安抚之策,万万不可!李傕、郭汜之流,乃豺狼之性,见利忘义。今日安抚,他们只会得寸进尺,明日,便敢兵临城下,行董卓旧事!”
“至于兵力,诚然,臣麾下兵马,数量上处于劣势。但,战争,非只看兵马多寡。”吕布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其一,臣已命高顺将军,夺下武库。我军器械精良,以逸待劳,此为地利。其二,陛下乃天命所归,臣奉诏平叛,师出有名,此为天时。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李傕、郭汜纵兵劫掠,早已失尽民心!而我军,有云上阁裴主事在外,组织百姓,救死扶伤,深得拥戴。民心所向,此为人和!”
“有此天时、地利、人和,臣,有信心,以万余之众,破十万乱军!”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条理清晰,将军事、政治、民心,分析得头头是道。殿上群臣,无不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只识弯弓射箭的吕奉先吗?
天子刘协的眼中,终于,绽放出了真正的光彩。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他转身,回到御座之上,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断。
“朕,意已决!”
“传朕旨意:即刻起,拜奋武将军吕布为‘征西将军、仪同三司,持节’,总督京畿平叛事宜!赐金甲、良马,便宜行事!”
“册封司徒王允为太傅,录尚书事,总领朝政!”
“册封云上阁主事裴潜为‘京兆尹’,负责安抚百姓,恢复长安秩序!”
“昭告天下,李傕、郭汜,乃朝廷叛逆,人人得而诛之!凡斩获贼首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一道道旨意,从那少年天子的口中发出,如同一道道惊雷,重塑着长安城的权力格局。他没有给吕布最高的大将军之位,却给了他最需要的“持节”之权与“便宜行事”的便利。他提拔了王允,也肯定了裴潜,显示出了拉拢与制衡的帝王手腕。
“臣,领旨谢恩!”吕布、王允,同时跪下,声音,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当吕布手持那卷滚烫的圣旨,转身走出未央宫时,他感觉自己,与进去时,已是两个人。他抬头,看着宫外那依旧混乱的火光,但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一种执掌乾坤的豪情。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他,将是这盘棋上,最重要的一位,棋手。
而他更知道,在那千里之外,还有一位真正的“观棋者”,在注视着这一切。
“先生,”他在心中默念,“布,必不负您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