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如同利剑,刺破了太行山巅的浓雾,也照亮了赵云眼中那一片凝重如铁的寒意。远方那道翻滚的黄色烟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庞大、清晰,马蹄的轰鸣声,已如远方的闷雷,隐隐传来。
“公孙瓒来了。”赵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全速,不下五千骑。半个时辰之内,便会抵达。”
高顺的目光,从被斩断的帅旗上收回,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些拄着陌刀、大口喘息的陷阵营士卒。一夜的血战,早已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体力。此刻,他们是战胜了十万大军的英雄,却也是一群连举起兵刃都感到困难的疲兵。
“战,必败。”高顺的判断,同样冷静得可怕,“退,必死。”
平原之上,两条腿的步卒,永远跑不过四条腿的骑兵。尤其是在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的此刻,撤退,只会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比午夜更加深沉的绝望。
就在这时,赵云的目光,扫过那片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哭喊震天的黑山溃军,又落在了被两名陷阵营士卒死死按住、面如死灰的张燕身上。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高将军,或许……我们还有一个选择。”赵云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们不退,反而要进!”
高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赵云的意图。
“你想……用他们,做我们的盾?”
“不止是盾。”赵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更是我们的迷雾,我们的陷阱!”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高顺身边,用枪杆在沾满血污的地上,迅速画出了一个简易的草图。
“此地,是黑山大营的核心,地形复杂,到处都是我们刚刚杀出来的血路。公孙瓒的骑兵,再精锐,也不敢在这种地方,全速冲锋。我们最大的劣势,是体力。最大的优势,是地利,以及……”他重重地点了点地图中央,“这数万,已经失去理智的溃兵!”
高顺的眼中,也亮了起来。他看着赵云,这个计划的疯狂与可行性,在他脑中飞速盘算。
“你的意思是……”
“没错!”赵云的声音,斩钉截铁,“高将军,你立刻率领陷阵营,携俘虏张燕,抢占帅帐后方那处名为‘鹰愁崖’的隘口!那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此地唯一的制高点。只要守住那里,我们便有了喘息之机!”
“那你呢?”高顺问道。
“我?”赵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我率虎贲骑,为你们,争取时间。公孙瓒想坐收渔利?我便让他,先尝尝这十万溃军的‘盛宴’!”
他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对着高顺,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陷阵营,听令!”高顺猛然转身,他那因为疲惫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再次变得如同钢铁般洪亮,“目标,鹰愁崖!急行军!”
早已逼近极限的陷阵营士卒,在听到命令的瞬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新举起了盾牌,扛起了陌刀,押解着张燕等一众俘虏,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黑色铁流,向着那处地势险要的悬崖,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而赵云,则飞身上马,对着那同样疲惫不堪的一千虎贲骑,举起了手中的龙胆亮银枪。
“虎贲!”他的声音,响彻云霄,“随我,再冲一次!”
他没有冲向公孙瓒来的方向,而是调转马头,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狠狠地,扎进了那片混乱的溃军之中!
“张燕已死!降者不杀!”
“公孙瓒的屠刀来了!想活命的,往西山跑!”
虎贲骑的骑士们,一边冲杀,一边用尽全力,嘶吼着。他们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数万溃兵的耳边炸响。
这些早已吓破了胆的黑山军,本就在无序地逃窜。此刻听到公孙瓒的屠刀已至,更是魂飞魄散。而赵云所指的“西山”,恰恰是公孙瓒大军前来的必经之路!
这,已经不是驱赶,而是“引导”!
赵云和他的虎贲骑,就像一群最高明的牧羊犬,用最凌厉的冲杀,将这数万只受惊的“羔羊”,硬生生地,向着东方那头即将到来的饿狼,驱赶而去!
更有甚者,赵云命人,从俘虏中,寻来了那面被斩断的“黑燕”帅旗,重新高高举起,只是旗帜的方向,却是朝着鹰愁崖。
这一举动,造成了更加混乱的局面。一部分溃兵,看到帅旗,以为主帅未死,下意识地便想向帅旗靠拢。而另一部分,则被虎贲骑驱赶着,向东逃窜。
整个黑山大营,彻底化作了一片人间地狱。数万溃兵,如同没头的苍蝇,在虎贲骑的“引导”和帅旗的“吸引”下,形成了一股巨大而混乱的人潮,恰好,堵在了公孙瓒大军前进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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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主公!前方,发现大批黑山溃军,正向我军方向涌来!”
公孙瓒立马于阵前,听着斥候的禀报,眉头紧锁。他已经能看到,前方山谷的出口处,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蚁潮般,正哭喊着,奔涌而出。
“哼,一群乌合之众!”公孙瓒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传我将令,不必理会,直接冲过去!胆敢挡路者,杀无赦!”
他已经等不及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冲进黑山大营,找到韩宇的部队,夺回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
“驾!”
白马义从,如同白色的潮水,没有丝毫减速,狠狠地,撞入了那片黑色的“蚁潮”之中!
然而,预想中摧枯拉朽的场面,并未出现。
这些溃兵,虽然毫无战意,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们变得无比疯狂。面对冲杀而来的骑兵,他们哭喊着,推搡着,拥挤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形成了一道混乱而粘稠的屏障。
白马义从的冲锋阵型,瞬间便被这股人潮,冲得七零八落。战马,陷入了拥挤的人群中,寸步难行。骑士们挥舞着马刀,奋力劈砍,但砍倒一个,便有十个涌上来,抱住马腿,拖拽骑士。
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泥潭。
公孙瓒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气得目眦欲裂。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溃兵,为何不向两边山林逃窜,反而要一头撞向自己这支杀气腾的全装骑兵?
就在他暴怒不已之时,一名眼尖的将领,忽然指着远处山崖的顶端,失声叫道:
“主公,快看!那……那是什么?”
公孙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鹰愁崖”那险峻的隘口之上,一面残破的“韩”字将旗,正迎着晨风,猎猎作响。将旗之下,无数的玄甲士卒,已经布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盾阵,雪亮的陌刀,如同森林般,在朝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而在那盾阵的最前方,一个被绑在木桩上的人,格外醒目。
那人,披头散发,盔甲破碎,正是黑山之主——张燕!
公孙瓒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来晚了。
对方,不仅攻破了黑山大营,斩杀了主帅,甚至,还利用这数万溃兵和险要地势,为自己,布下了一个让他进退两难的……死局。
他若想攻上鹰愁崖,就必须先清理掉眼前这数万的溃兵,再用自己的骑兵,去仰攻那固若金汤的步兵盾阵。那代价,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若撤退,便等于向全天下承认,他公孙瓒,在此战中,一无所获,灰溜溜地,被一个后辈,耍得团团转。
“韩——宇——!”
公孙瓒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不甘。那啸声,在太行山谷间,久久回荡。
他知道,这场博弈,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