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寒霜,为桃园居的屋檐和远山,都披上了一层圣洁的银铠。
神兵坊的烟囱,却不分昼夜地喷吐着炽热的、带着硫磺与铁腥气的浓烟,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寒冬中顽强地呼吸。工坊内,“叮叮当当”的锤击声,不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汇成了一首充满了韵律与力量的交响曲。每一个音符,都代表着一片甲叶的成型,一柄兵刃的淬火。
与之呼应的,是校场上那整齐划一、却又寂静无声的操演。
二十八名护卫队员,已经换装了第一批赶制出的神兵坊“杰作”。内里是贴身的软皮甲,外面套着一件由数千个细密铁环扣合而成的、在晨光下闪烁着幽冷水波光泽的锁子甲。他们手中,不再是木矛木刀,而是清一色的、由公输铁亲自开刃的百炼钢环首刀和长矛。那锋锐的刃口,似乎能将空气都割裂开来。
他们不再嘶吼,不再咆哮。他们的训练,变成了一场无声的杀戮之舞。刘三的一个手势,整个方阵便能瞬间从防御的圆阵,切换成进攻的锥形阵;王虎的一声低喝,前排的盾牌便能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他们沉默,却致命。
韩宇站在望楼上,看着这支已经脱胎换骨的队伍,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才是他敢于在这乱世立足的、真正的底气。
然而,这份宁静,终究是短暂的。
“铛!铛!铛!铛!铛!”
比上一次急促数倍的、几乎是敲破了铜锣般的警报声,猛地从庄园正门方向炸响!紧接着,数支代表着“大股敌军”的红色令旗,在墙头疯狂挥舞!
韩宇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抓起望远镜,视野中,一副让他心头一沉的景象,赫然出现。
安黎县那条狭窄的官道上,烟尘滚滚。一支人数至少在两百以上的队伍,正黑压压地朝着桃源居开来。队伍的最前方,是数十名骑着劣马的骑士,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身披铁甲,手持一杆长槊,正是安黎县的最高军事长官——县尉,李虎。其后,是近两百名手持长矛戈戟的县兵,他们虽然队列散乱,衣甲不整,但那股汇聚在一起的、属于国家机器的威势,却远非独眼狼那样的乌合之众可比。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撕破脸皮、准备强攻的姿态来的。
“全员戒备!”韩宇的声音,通过望楼的传声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庄园,“弓箭手,上箭垛,引而不发!神兵坊,熄火,匠人入地窖!其余人等,各守岗位!”
命令下达,整个桃源居,如同一只被惊醒的刺猬,瞬间竖起了所有的尖刺。刘三和王虎,各自带领着十四名队员,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一左一右,守在了那巨大的、由铁皮包裹的瓮城城门之后。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冰冷。
大军,在距离庄园三百步外,停了下来。
县尉李虎,一勒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那张被风霜刻满了痕迹的粗犷脸庞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煞气与贪婪。他没有派人喊话,而是用一种审视猎物的目光,轻蔑地打量着那座看起来坚固,但在他看来,只需一个冲锋便能踏平的土围子。
“里面的人听着!”李虎身旁的一名亲兵,扯着嗓子吼道,“县尉李大人亲临!限尔等一刻钟内,打开庄门,交出所有兵械、甲胄,并献上所有工匠名册,听候县尊大人发落!若敢违抗,便如此石!”
说罢,他旁边一个力大的士卒,猛地将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奋力投出!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砰”的一声,砸在了桃源居的墙角,溅起一片尘土。
这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韩宇走下了望楼,他没有穿任何甲胄,依旧是一身寻常的布衣。他独自一人,登上了门楼,站在了所有县兵都能看清的地方。
“李县尉,别来无恙。”韩宇的声音,不大,却借着风,清晰地传了出去,“不知县尉大人,今日兴师动众,所为何事?若是我桃源居有何处触犯了律法,还请大人明示,我等定当改正。”
“少他娘的给老子装糊涂!”李虎看到韩宇,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用马槊一指韩宇,厉声喝道,“韩宇!你私藏匪首,聚众练兵,如今更是私造军械,意图谋反!本官今日,便是奉县尊之命,前来剿灭尔等叛逆!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
韩宇心中冷笑,这罪名,倒是比上次孙主簿说的,又大了几分。他知道,任何言语上的辩解,都已经毫无意义。对方要的,不是道理,而是他这块已经养肥了的、鲜美多汁的“肥肉”。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李县尉,我等皆是手无寸铁的良民,‘谋反’二字,实在是担当不起。至于大人说的‘军械’,不过是我等请了几个匠人,打了些防身的铁片罢了,粗陋不堪,又如何能与县衙的天兵相比?”
“哈哈哈!”李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与身旁的亲兵放声大笑,“粗陋不堪?韩宇,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有人亲眼见到,你庄中铁匠,能锻‘神铁’,所造铠甲,刀枪不入!本官今日,就是为此物而来!交出图纸和工匠,本官或可饶你一命!”
韩宇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有内鬼?不,更可能是那日孙乾回去后,将那锦囊中的金饼,拿去炫耀,被有心人看到了成色,从而推断出来的。
“看来,今日之事,是无法善了了。”韩宇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现在才知道?晚了!”李虎大槊一挥,“攻……”
“且慢!”韩宇猛地打断了他,“李县尉,你我两家,若是真的开战,就算你能攻破我这小小的庄园,你麾下这两百弟兄,又能剩下几个?刀剑无眼,何苦为了些许误会,让弟兄们枉死于此?”
李虎的动作一滞。他虽然狂傲,却不是傻子。他看得出这庄园防御森严,真要硬攻,就算能赢,也必然是惨胜。
韩宇见状,继续说道:“不如这样。你说我甲胄犀利,我便让你亲眼见识一下。我出一人,穿此甲,任由你军中选一勇士,连砍三刀。若我的人后退半步,或甲胄破损,我立刻打开庄门,任由大人处置!若他安然无恙,又当如何?”
这番话,充满了绝对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狂妄!
李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韩宇,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心虚,但他看到的,只有平静。
“好!”他被激起了凶性,“若真如你所言,你那甲胄刀枪不入,本官便退兵!但你庄中,必须选出二十名护卫,与我军中最精锐的五十人,当场较量一番!若你能胜,我李虎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若你输了,你和你的人,就得乖乖跟我回县衙!”
“一言为定!”韩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片刻之后,桃源居的瓮城大门,缓缓打开。
王虎,身穿一套崭新的、覆盖全身的锁子甲,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手持一面厚重的藤盾,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他每走一步,身上那数千个铁环便互相摩擦,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如同水流般的声响。
他走到两军阵前,将藤盾往地上一插,双臂抱胸,如同一座铁塔,渊渟岳峙。
李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挥了挥手,军中立刻走出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壮汉。那壮汉手持一柄锋利的环首刀,是军中有名的勇士。
“用尽全力,给老子砍!”李虎喝道。
那壮汉爆喝一声,双手举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王虎的肩膀,狠狠地劈了下去!
“铛——!”
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柄锋利的环首刀,砍在锁子甲上,竟如同砍在了一块最坚硬的磐石之上!无数耀眼的火星,轰然迸溅!
王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而那名壮汉,却被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崩裂,连连后退!他手中的环首刀,刃口之上,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豁口!
一刀,刀废,人伤,甲无痕!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县兵,都如同见了鬼一般,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李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王虎身上那件如同神物般的铠甲,眼中,贪婪与惊惧,交织成了无比复杂的神色。
“比武!”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要看看,到底是这身乌龟壳硬,还是他的人,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