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为桃源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然而,这份暖意,却驱不散工坊区那片空地上,如同凝固了一般的、炽热而庄重的气氛。
公输铁,这位在铁与火中浸淫了一生、骨子里刻满了骄傲的老匠人,此刻正单膝跪地,那柄沉重的巨锤被他拄在身侧,如同一座沉默的墓碑。他身后,包括他那桀骜的儿子公输越在内的十余名大匠,也齐刷刷地单膝跪下,目光狂热地望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主公”。
这一声“主公”,不似官场上的阿谀奉承,更非草莽间的投名状。它沉重,滚烫,是顶级匠人在看到了毕生追求的“道”之后,发自灵魂深处的、最彻底的归附。
韩宇的心,被这声“主公”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简单的雇佣与被雇佣。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安稳日子的“东家”,而是被这群人,用他们的技艺、忠诚和未来,推上了一个全新的、名为“霸业”的起点。
他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
他只是静静地,走上前,伸出双手,用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充满了尊重的力道,亲自将为首的公输铁,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公输师傅,请起。”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韩宇,何德何能,敢受诸位如此大礼。”
他环视着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缓缓说道:“我请诸位来,不是要让你们做我的奴仆,更不是要驱使你们去打造争霸天下的凶器。我只是想,为我身后这数百口人,为那些只想安分种地、安稳度日的妇孺老幼,打造一副,能让他们抵御豺狼的——铠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那座庄严肃穆的英雄冢,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我希望,诸位手中锻造出的每一件兵器,沾染的不是无辜者的鲜血,而是守护家园的荣耀。我希望,我们打造出的神兵,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宵小,在将屠刀伸向我们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我韩宇,要的不是一群听命的工匠,而是一群,能与我一同,守护这份安宁的——同道之人!诸位,可愿与我同行?”
这番话,没有帝王的霸气,没有枭雄的许诺,却像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洪流,瞬间冲进了在场所有匠人的心里!它精准地击中了他们心中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他们是匠人,他们渴望自己的技艺能被尊重,渴望自己创造出的东西,能有超越“杀人工具”的、更崇高的意义!
“我等,愿为主公效死!”
公输铁那苍老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他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是心悦诚服,是肝脑涂地。
“好!”韩宇重重地点头,“从今日起,此地,便是我桃源居的‘神兵坊’!公输师傅,您,便是我神兵坊的第一任总司!”
他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带着这群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匠人,走进了那片空旷的工坊区。这里,早已按照他的规划,搭建起了数座巨大的工棚,只是里面还空空如也。
“主公,要造神兵,须有神炉!”公输铁看着空旷的工棚,眼中闪烁着创作的欲望,“寻常的土炉,火力不均,杂质太多,根本无法将这‘神铁’的潜力,发挥出万一!我需要最好的焦炭,最耐火的火泥,以及……至少三座,能互为犄角、循环加热的‘龙火连环炉’!”
“这些,都不是问题。”韩宇微微一笑,他走到一处空地,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只是平静地吩咐道:“来人,在此处,挖一个三尺见方的坑。”
虽然不解,但立刻有护卫队员上前,三下五除二便挖好了坑。
韩宇蹲下身,将手伸入坑中,仿佛在触摸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公输师傅,您要的火泥,就在这下面。往下挖,取之不尽。”
这神神叨叨的举动,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公输越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觉得这位新主公,是不是有些故弄玄虚。
然而,当两名队员将信将疑地,再次挥动锄头,往下深挖了不过半尺时,一声惊呼,从坑中传来!
“天呐!这是……这是火山金泥!”
只见那坑底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金色,质地细腻坚韧,入手温润,正是传说中,只有在活火山深处才能找到的、最顶级的耐火材料!用它砌成的炉壁,足以承受千度高温而丝毫不损!
这一下,连公输铁都震惊了。他抓起一把金泥,放在鼻尖轻嗅,那股淡淡的硫磺气息,让他浑身一震:“没错!就是它!天助我也!天助主公啊!”
如果说之前的神铁和图纸是震撼,那这随手一指便能挖出“火山金泥”的手段,便是神迹!
公输越脸上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看神明般的敬畏。
韩宇没有解释,他只是继续平静地,指了指另一处:“这里,往下挖,是焦炭。”
又指了指一处山泉的泉眼:“此泉,名为‘淬火泉’,用它淬炼的兵刃,锋芒自生。”
在一次又一次的“神迹”面前,所有匠人都已经麻木了。他们不再去思考这位主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们只知道,跟着这样一位如同天神下凡般的主公,他们毕生的梦想,将不再是梦想!
“开工!”
公输铁一声爆喝,将那柄巨锤,重重地顿在地上!他脱去外衣,露出那身如同老树盘根般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肌肉,亲自跳进了“龙火连环炉”的基坑之中!
整个神兵坊,瞬间活了过来!
匠人们的热情,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他们甚至不需要监工,不需要催促,每一个人,都将自己全部的精力与智慧,投入到了这场前所未有的、伟大的创造之中!
仅仅一日夜,三座崭新的、由火山金泥砌成的“龙火连环炉”,便已然拔地而起!
第二日,当第一炉熊熊的龙火,在炉膛中升腾而起,发出“呼呼”的咆哮时,整个桃源居,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炽热的铁血气息。
公输铁,亲自掌锤。
他赤着上身,站在主炉之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被炉火映照得通红,眼中,是近乎癫狂的虔诚。
一块巴掌大小的“神铁”,被投入了炉火之中。在龙火的炙烤下,它没有像寻常钢铁那样,缓慢地变红、变软,而是直接,从内部,透出一种璀璨的、如同星辰般的银白色光芒!
“出炉!”
公输铁一声爆喝,公输越立刻用长钳,将那块已经变得如同液态太阳般的钢锭,夹到了巨大的铁砧之上!
“起锤!”
公输铁抡起那柄百斤重的巨锤,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以一种奇特的、带着玄妙韵律的节奏,一锤一锤地,敲打在那块钢锭之上!
“叮……叮……叮……”
那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凤鸣,充满了生命力。每一次敲击,都有无数细碎的火星飞溅,如同节日的烟火。那钢锭,在他的锤下,被不断地拉长,折叠,再拉长,再折叠……
这,便是失传已久的“百炼锻法”!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韩宇在内,都看得如痴如醉。他们看到的,不再是打铁,而是一场充满了暴力与美学的舞蹈,一场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创作!
一个时辰后,当那块钢锭,被反复折叠锻打了上百次之后,它已经变成了一根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钢丝!
“拉丝!穿环!”
早已准备好的匠人,立刻上前,将这根神奇的钢丝,截成小段,绕成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铁环,然后,按照图纸上那“四穿一”的精巧结构,开始穿连。
傍晚时分,神兵坊的第一件成品,诞生了。
那不是一件完整的锁子甲,而只是一片巴掌大小的甲片,由数百个细密的铁环,紧密地扣合而成。它在夕阳下,闪烁着幽冷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泽,拿在手中,柔软得像一块布,却又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的沉重感。
“试甲!”公输铁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校场之上,所有护卫队员都停下了训练,围了过来。
那片锁子甲甲片,被固定在了一个木桩之上。
刘三上前一步,他没有用普通的刀,而是从韩宇手中,接过了那柄削铁如泥的百炼钢短匕!
他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用尽全力,一匕首,狠狠地,朝着那甲片划了过去!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柄足以轻松切开铁片的百炼钢短匕,竟在那片柔软的甲片上,划出了一长串耀眼的火星!匕首的锋刃,竟被那细密的铁环,硬生生地格挡住了!
当刘三收回匕首时,众人凑上前一看,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片锁子甲甲片之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划痕!
而刘三手中那柄无坚不摧的百-炼钢短匕的刃口上,竟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肉眼可见的——豁口!
以柔克刚!神兵天成!
整个校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韩宇看着那片完好无损的甲片,又看了看自己那些队员们眼中那狂热而兴奋的光芒,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雏鹰们,终于开始,换上真正无坚不摧的——利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