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带着长孙无垢,骑着玉山飞练,一路疾驰。
穿过洛阳城空旷而压抑的街道,直奔皇宫。
抵达宫门时,守卫宫门的禁军认出了他。
不敢怠慢,连忙放行。
进入宫城,虞战翻身下马。
他对迎上来的侍卫吩咐道:
“好生照料本侯的坐骑!喂上好的草料和清水!”
他又指了指身旁的长孙无垢:
“带她去偏殿休息,准备些点心热茶。”
“是!侯爷!”
侍卫恭敬地应道。
虞战又对一名看似是头目的太监说道:
“给本侯找一套合身的官服来!要快!”
那太监不敢多问,连忙小跑着去办。
很快,一套崭新的紫色绣有麒麟纹样的高级武官常服便被送了过来。
虞战在偏殿迅速换下了那身血迹斑斑、破烂不堪的战袍,穿上了这身华丽而威严的官服。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换装之后的虞战,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疲惫和风霜,但那股属于“冠军侯”的贵气和威势立刻便回来了几分。
“无垢,你在这里等我。”
他对长孙无垢叮嘱了一句,然后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大步走向太子日常处理政务的嘉德殿等候传见。
他刚刚在殿内站定没过多久——
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洗马沈文一脸惊疑不定地快步走了进来!
“虞…虞侯爷?!”
沈文看到殿中身着官服、肃然而立的虞战,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北上赴任的路上吗?!”
他猛地想起自己刚刚才让太子用印发出了那份八百里加急召虞战回京勤王辅佐陈王的敕令!
“这怎么可能?!难道侯爷是飞回来的不成?!”
虞战早就料到会有此问,他面色“沉重”地上前一步,拱手沉声答道:
“沈洗马!此事说来话长!本侯奉旨北上途中听闻京畿一带有大批流寇聚集意图不轨!甚至有传言要围攻东都!”
“本侯忧心京师安危!更担心太子殿下安危!故而……”
他顿了顿,露出一副“忠肝义胆”又“甘冒奇险”的表情:
“故而未及请示殿下!便擅自决定星夜兼程赶回洛阳!”
“以备不时之需!护卫东宫!”
“此乃擅离职守之罪!待此事了结,本侯自会向陛下请罪!”
他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为何在此,又抢先堵住了“问罪”的口实!
果然!沈文一听,脸上的惊疑立刻转化为惊喜和激动!
他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侯爷!您回来得太及时了!”
“这哪里是什么罪过!这这分明是‘忠勇可嘉’啊!”
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
“不瞒侯爷!太子殿下他……”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殿下他…病危了啊!”
“什么?!”
虞战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悲痛!
“殿下离京之时还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危?!”
“唉!忧劳成疾啊!”
沈文痛心疾首地摇着头:
“城外流民围城日渐增多,谣言四起,殿下忧心社稷,又恐辜负陛下所托,连日操劳,本就虚弱的身体如何能支撑得住?半月前便一病不起,如今更是…”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紧紧抓住虞战的手臂,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侯爷!太子殿下对您可是恩重如山啊!”
“如今殿下病危,这东宫,这洛阳,乃至这大隋的国本可都系于您一身了!”
“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二心啊!”
虞战心中冷笑一声,但脸上却露出无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悲愤的表情:
“沈洗马!您这是什么话!”
“虞战深受国恩!更蒙殿下信重!岂是那背信弃义之徒?!”
“殿下若有不测,虞战必定竭尽全力拥立陈王殿下为皇太孙!”
“好!好!好!”
沈文闻言激动得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有侯爷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不瞒侯爷,殿下之前,已经强撑着写下奏章,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辽东前线,奏请陛下改立陈王殿下监国!”
“如今侯爷既然回来了,我们不如联名上一道奏章!”
“以东宫属官和留守武将的名义再次恳请陛下立陈王为皇太孙!”
“如此更能彰显我等拥立之决心!”
“侯爷以为如何?”
虞战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联名上奏拥立皇太孙?这他娘的,不是逼着老子当‘出头鸟’吗?”
“这要是传到其他皇子皇孙耳朵里,老子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他脸上却露出为难和谨慎的神色,摇了摇头说道:
“沈洗马此事事关重大,不宜操之过急啊!”
“如今城外流寇围城,局势未明,此时贸然上表请求立皇太孙,恐怕会让陛下以为我等借机逼宫,反而不美!”
“依本侯之见,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城防,击退流寇!”
“待局势稍定,太子殿下病情或有转机也未可知,届时再由殿下亲自上表,岂不更加名正言顺?”
沈文一听急了!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狠厉:
“侯爷!您糊涂啊!您以为我们还有时间等吗?!”
“您我都是太子近臣!是‘太子党’!”
“一旦太子殿下真有不测,而继位的不是陈王是其他皇子或者皇孙,您觉得我们这些人还能有活路吗?!”
“到时候新君为了稳固地位,必然清洗东宫旧臣!我们都得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沈文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只要陈王能顺利继位,我们就是从龙功臣!富贵权势唾手可得!”
“甚至…”
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如同毒蛇般钻进虞战的耳朵:
“甚至我们可以‘帮’陈王殿下一把!城外不是有流寇吗?这兵荒马乱的,出点‘意外’也很正常。”
“其他的皇子皇孙万一‘不幸’被流寇‘杀害’了…”
“那么陛下就算回来,在京中的皇子皇孙中也只剩下陈王殿下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他不立陈王还能立谁?!”
虞战听着沈文这番赤裸裸的、充满血腥味的话语,后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娘的!
这沈文看着人模狗样,心肠竟比砒霜还毒!
这哪是什么从龙之计,分明是诛九族的绝户计!
把其他皇子皇孙都杀了,就剩陈王一个,说是流寇杀的?
这栽赃嫁祸的手段如此明显,真当杨广是傻子吗?!
事情一旦败露,盛怒的皇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这个执行者。
沈文倒可以躲在后面摘干净——这分明是要拿他当替死鬼!
“不可!”
虞战断然拒绝道!
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坚定:
“此乃大逆不道之事!沈洗马此话休要再提!”
“眼下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的安危!一切等见过殿下之后再议!”
他强行结束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沈文见虞战态度坚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阴霾,他心知,此等关乎身家性命的惊天密谋,绝非几句话就能说动对方,只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点头道:
“也好…侯爷请随下官来,殿下一直念叨着您呢。”
沈文领着虞战来到太子寝宫丽正殿。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衰败气息。
太子杨暕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地躺在宽大的龙床上。
陈王杨侑则乖巧而惶恐地跪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父亲一只冰冷的手。
“殿下,冠军侯虞侯爷回来了…”
沈文走到床边低声禀报道。
虞战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道:
“殿下!臣…虞战回来迟了!臣…罪该万死啊!”
听到他的声音,杨暕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搜寻了片刻,才聚焦在虞战身上。
“虞…虞爱卿…”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你…你回来了…好…好…”
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虞战回来得有多“不合常理”,病重的他思维已经有些混乱,只是本能地感到一丝安心。
“侑儿…”
杨暕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床边的儿子:
“过来…给你…虞…叔叔…见礼…”
杨侑乖巧地站起身,走到虞战面前,竟然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揖礼!
这是皇室成员对臣子所能行的最高礼节了!
“陈王殿下不可!”
虞战吓了一跳!
连忙磕头还礼:
“臣不敢受殿下如此大礼!折煞臣了!”
“应…应该的…”
杨暕喘息着说道。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沈文连忙上前扶住他。
“虞…爱卿…”
杨暕用尽全身力气伸出颤抖的手,先抓住儿子杨侑的小手,又抓住虞战的手,将两只手紧紧地叠放在一起。
“孤…有数子…但京中唯有侑儿一人…”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虞战,充满了哀求和最后的期望:
“虞…爱卿…孤…将侑儿…托付…给你了…”
“望你…念在往日情分…尽心…辅佐他…护他…周全…保他…………”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涨得通红,仿佛随时都会喘不过气来!
“臣…遵旨!”
虞战连忙叩首大声应道:
“臣虞战在此立誓!必当竭尽全力辅佐陈王殿下!若有负殿下所托,天诛地灭!”
听到虞战的誓言,杨暕似乎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牵挂,身体一软,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气息变得更加微弱…
虞战又在床边跪了片刻,见太子确实没有苏醒的迹象,便对沈文说道:
“沈洗马,殿下需要静养,本侯不便久留。”
“城防事关重大,本侯还需亲自去查看一番,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侯爷请自便。”
沈文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他觉得这位冠军侯似乎对“拥立”之事过于谨慎和回避了…
虞战起身,又对陈王杨侑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出了丽正殿。
走出殿门,他深深吸了一口外面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药味和沉重压力全部吐出一般!
“托孤大臣?”
他心中暗自冷笑,
“这差事可不好干啊…”
他找到在偏殿等候的长孙无垢,带着她一起离开了皇宫,返回自己在洛阳的冠军侯府。
一路上,他看着街道上稀疏而惶恐的行人,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
“城防?有什么好看的?洛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守军虽然主将废物,但士兵还算精锐,城外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打进来!”
“只要想办法解决了城外几十万流民的吃饭问题,他们自然就会散去!”
“到时候剩下的那点真正的流寇根本不足为虑!”
“开仓放粮!”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对!就这么办!”
“这样既能化解城外的危机,又能收买人心,为‘辅佐’陈王积累声望,简直是一举多得!”
“至于沈文那家伙的那些疯狂念头,哼!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想通了这些,虞战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低头看了看身边默默跟着他的长孙无垢,突然笑道:
“无垢,饿了吧?走,回家,我让厨子给你做好吃的!”
仿佛城外那黑压压的流民和宫中那沉重的托孤,都只是一件随手就能解决的小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