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万山见事已不可为,也只能长叹一声,放弃了这番苦心谋划。
他从案几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递给虞战,脸上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吩咐道:
“虞战,你脚程快,去追一个人。“
“刚才从我这出去的一个年轻人,二十不到的样子,把这袋银子交给他。”
虞战略一回想,脑中便浮现出门口那个落寞的身影,
“哦,我刚才在门口见过他,垂头丧气的。”
雷万山闻言,点了点头,
“就是他,”
“唉,是个故人之子,落难了。”
“老夫……老夫不便亲自出面周济。”
“你追上他,把银子给他,就说是……嗯……”
他本想说“是老夫给你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担心一旦挑明是自己所赠,那长孙无忌说不定日后还会找来,平添麻烦。
于是改口道:
“就说是你看他形色仓皇,心生怜悯,私下赠予的。”
“再告诉他,京城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让他速速离开,再待下去恐有祸事。”
他特意加重了“祸事”二字,意在警醒。
虞战一听,心中了然:
“原来是犯了事跑路的?”
“难怪雷万山这老狐狸不敢明着帮,是怕惹祸上身啊!”
“让我去当这个好人?嘿,有意思。”
他掂了掂钱袋,应道:
“末将明白!这就去!”
虞战转身出了衙门,快步走到街上。
他四下一望,早已不见那青年的踪影。
他掏出钱袋,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官银,掂量一下,足有百两,
“嚯!雷万山对罪犯也这么大方!”
“一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了!”
看着这些银子,虞战眼珠一转,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我辛辛苦苦跑腿,总不能白干吧?”
“雷万山自己不敢露面,让我去送人情,我收点‘跑腿费’不过分吧?”
“二一添作五,给他五十两算了!”
刚想分出一半,又觉得肉疼,
“不行不行,五十两还是太多!”
“我冒着风险呢!”
“谁知道那小子犯了什么事?”
“万一牵连到我怎么办?”
“辛苦费得加倍!留……留九十两?”
“对,就留九十两!”
“给他一锭,十两!够意思了!”
打定主意,虞战麻利地从钱袋里摸出九十两的银子揣进自己怀里,然后将钱袋重新系好。
他并未立刻发足狂奔,而是先快步走到街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熙熙攘攘的人流。
那青年刚走不久,脚程不快,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定然走不远。
虞战不走大道,反而一闪身钻入了旁边的小巷。
他对这一带了如指掌,知道有几条穿屋过院的捷径,定能追上那青年。
虞战运气不错,在一个拐弯处,看到了那个正低着头、步履蹒跚的背影。
“兄台!请留步!”
虞战快步追上,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
长孙无忌正满心悲凉地走着,忽闻有人呼唤,茫然回头,一见是虞战,不由得一愣:
“是……是你?有何见教?”
他认出这正是刚才在勋卫衙门口前呼后拥、被自己暗自鄙夷为“泼皮头目”的那人。
虞战将钱袋塞到长孙无忌手中,脸上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按照雷万山的吩咐说道:
“兄台不必惊慌。”
“我方才在衙门口见你神色匆匆,面带愁容,想必是遇到了难处。”
“这银子你拿着,应应急。”
长孙无忌捏着钱袋,如同捏着一块烙铁,连忙推拒:
“不可不可!”
“你我素不相识,在下岂能平白受此厚赠?无功不受禄!”
虞战早料到他会如此,故意把脸一板,半真半假地佯怒道:
“哎!你这人怎么如此迂腐!”
“相逢即是有缘!”
“我虞战最见不得好汉落难!”
“实话告诉你,数月前,我也曾流落街头,衣食无着,深知其中苦楚!”
“那时我便想,若有人能拉我一把,该有多好!”
“今日见你,如同见到当初的自己,这银子,你务必收下!”
“你若再不收,便是瞧不起我虞战!”
“我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虽然动机不纯,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倒有几分真实。
长孙无忌是何等聪明之人,岂会听不出虞战这是故意找借口帮他?
他看着虞战那看似蛮横、实则藏着善意的眼神。
再想想自己这几日四处碰壁、受尽白眼的遭遇,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不再矫情,紧紧握住钱袋,对着虞战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却坚定:
“恩公……高义!”
“大恩不言谢,此恩此德,来日必当厚报!”
虞战见他收下,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用力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
“好!这才对嘛!”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有难处不怕,挺过去就是一条好汉!”
“记住,京城水深,非久留之地,早日离开这是非窝,另寻安身立命之处吧!”
“保重!”
说完,也不等长孙无忌再说什么,潇洒地一挥手。
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竟真有几分侠士风范。
长孙无忌站在原地,望着虞战远去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那袋“十两”雪花银,心中百感交集,暖流涌动。
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伸出援手的,竟是一个素昧平生、甚至曾被他误解的“陌生人”!
与那些平日道貌岸然、关键时刻却避之唯恐不及的“故交”相比,虞战的这份“雪中送炭”之情,显得尤为珍贵!
他对着虞战消失的方向,再次郑重地、长长一揖到地,心中立下誓言:
“虞战恩公!今日之恩,无忌没齿难忘!”
“他日若有机会,纵使肝脑涂地,也必报此恩!”
回到简陋的租住处,长孙无忌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卧病在床的妹妹长孙无垢。
兄妹二人唏嘘不已,对虞战感激涕零。
他们用这笔“救命银”请医抓药,安顿好一切。
几日后,长孙无垢的身体稍有好转,兄妹二人便依循虞战的告诫,悄然离开了风波诡谲的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