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指尖悄然流转,苏府假山下的那间石室,仿佛成了许崖与外界隔绝的孤岛。自那日街头冲突归来后,他便将自己彻底埋入了近乎自虐的苦修之中。
石室内,夜明珠的光芒恒定地洒落,映照着他盘膝而坐、纹丝不动的身影。空气中,只有他悠长而细微的呼吸声,以及体内那常人无法听闻的、如同细微潮汐般的能量流转之音。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丹田气海,聚焦在那缓缓旋转的黑金色旋涡之上。
吞噬自煞灵卫的那股狂暴、冰寒且蕴含着顽固战意的隐藏煞气,初时如同不驯的野马,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试图侵蚀他的意志,甚至反过来影响他真气的纯粹。那丝丝缕缕的暗红,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黑金真气之中,带来滞涩与刺痛。
许崖以惊人的毅力与耐心,驱动着本源的黑金真气,如同最精密的织工,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研磨、剥离那些异种能量。黑金旋涡仿佛一座永不熄灭的熔炉,将煞气中的暴戾与冰寒一点点炼化,将其战意碾碎、提纯,最终化为最本源的养料。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消耗极大。苏婉曾数次前来,隔着石门都能感受到里面传出的、时而晦涩时而锋锐的气息波动,美眸中难掩忧色。吴忧更是抓耳挠腮,经常在石室外来回踱步,几次想敲门又怕打扰,只能对着送饭的侍女反复叮嘱饭菜要精致热乎。
功夫不负有心人。
随着时间推移,那丝丝暗红终于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融于黑金漩涡之中,再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漩涡本身颜色愈发深邃,旋转之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内敛的厚重感。原本因吞噬异种能量而带来的一丝凝滞感彻底消失,运转反而变得更加圆融自如,心念动处,真气流转如臂指使,再无半分阻碍。
许崖能清晰地“内视”到,这黑金旋涡的体积虽未明显增大,但其“密度”与“质量”却有了显着的提升。真气愈发凝实,色泽暗沉,金光内蕴,仿佛不是气流,而是流动的液态金属,蕴含着远超其体积的磅礴力量。
他尝试引导一缕真气汇聚于指尖。没有光芒闪耀,没有气息外泄,但那指尖周围的空气,却隐隐泛起极其细微的扭曲,仿佛无法承受那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力量。
“据我估算,”许崖心中默默思量,“单论真气的‘量’,我或许还不及寻常稳固的一品武者,毕竟我这经脉如同无底洞,所需积累太过浩瀚。但若论其‘质’,其凝练与精纯程度,恐怕已不逊色于寻常的二品武者,甚至……犹有过之。”
这个判断让他心头微震。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而言,拥有堪比二品武者的真气质量,哪怕总量不足,也足以称得上惊世骇俗。这“噬灵之体”的逆天之处,正在于此——它无法按部就班地吸纳天地灵气,却能通过掠夺与提纯,铸就出远超同阶的根基。
当他终于推开沉重的石门,重新出现在阳光下时,等候在外的苏婉和吴忧都是一愣。
眼前的许崖,身形似乎比闭关前更挺拔了些许,原本略显单薄的身躯,此刻却给人一种内蕴精钢的坚实感。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洗去了最后一丝尘埃,变得更加幽深、锐利,偶尔开阖间,精光内敛,让人不敢直视。周身气息彻底收敛,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与闭关前那种因力量初生而偶尔外泄的锋芒截然不同。
“大哥!你终于出来了!”吴忧第一个冲上来,围着许崖转了两圈,啧啧称奇,“感觉你……好像又不一样了!是不是突破了?”
苏婉也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中忧色散去,化为浅浅的笑意与一丝惊叹:“许师兄,看来此次闭关,收获匪浅。”
许崖对二人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算是安抚的笑容:“只是略有精进,劳烦挂心了。”接着跟两人交谈一番,便各自准备要返回学院所需的物品去了。
假期结束,返回书院的日子也到了。苏府门前,马车早已备好。苏婉自然邀请许崖吴忧同乘一车,这样一来,车内空间顿时显得有些热闹。
马车辚辚,行驶在帝都清晨的街道上。吴忧兴奋地讲述着假期里听来的各种趣闻,苏婉偶尔含笑补充几句,许崖则大多时间沉默,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却在反复体悟着闭关所得,以及那黑金真气运转时的种种微妙变化。
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道路时,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看起来十分朴素,青布帷幔,毫无装饰,拉车的马也只是寻常的健马,与苏府这辆虽不奢华却用料讲究的马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然而,这辆朴素马车行驶得极稳,驾车的车夫神色平静,眼神锐利,不经意间扫过四周的目光,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
两辆马车不可避免地接近,车窗相对。
对面马车的窗帘恰好也被一只素白纤手微微掀起一角。许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恰好对上了一双眸子。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却又仿佛蕴着江南烟雨般朦胧水汽的眼睛。眸子的主人似乎年纪不大,面容被车窗的阴影和掀起的帘角遮掩了大半,只能隐约看到秀气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唇色。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好奇,落在许崖身上,但仅仅是一瞬,便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移开,帘角也随之落下,隔绝了内外。
惊鸿一瞥。
许崖的心跳,在那一刹那,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那双眼眸……与他记忆中任何一双都不同。没有苏婉的温婉知性,没有李姝的英气飒爽,没有林清沅的活泼灵动。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染尘埃的、带着天然怯意与忧伤的柔弱,仿佛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花瓣,经不起丝毫风雨。
一种莫名的、想要保护的情绪,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从他冰封的心湖底探出头来。
但他立刻将这丝涟漪强行压了下去。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血海深仇未报,前路凶险未卜,他自身尚在泥泞中挣扎,有何资格,又何来余力,去顾及旁人的柔弱?任何多余的牵绊,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对面马车里,宇文玉轻轻抚着胸口,方才那一瞬的对视,让她心尖也微微颤了一下。那青衫少年的眼神……好深,好冷,像是藏着无尽的故事和化不开的寒冰。可在那冰层之下,她似乎又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连主人都未曾察觉的……别的什么东西。
“那就是许崖。”身旁的宇文澈饶有兴致地低声说道,他自然看到了对面马车里的苏婉和许崖。
“嗯。”宇文玉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不再多言,只是将那少年的模样,记在了心里。好奇,仅止于好奇。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各自驶向白鹿书院。
至圣堂前的广场上,通过新月小比的新生以及书院的部分老生齐聚一堂。院长颜青禾亲自主持,对在小比中表现优异的学子进行了褒奖。
许崖、韩闯、苏婉、李姝、吴忧、周昊等人依次上台,从院长手中接过了代表奖励的玉瓶和权限令牌。许崖感受到下方投射而来的各种目光——敬佩、羡慕、嫉妒、探究……他面色平静,一一接过,躬身行礼,动作从容不迫。
颁奖完毕,颜青禾院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尚有两位新同窗,将入我白鹿书院,与诸位一同求学问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在一位执事的引领下,缓步走至台前。
男子一身月白常服,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疏懒的笑意,看似随和,但那不经意间流转的气度,却让人不敢小觑。女子则身着浅碧衣裙,身形纤弱,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一副羞怯不安的模样,正是许崖在路上惊鸿一瞥所见的那位少女。
“这位是文澈,这位是文玉,”颜青禾院长介绍道,语气寻常,并未多加渲染,他并没有说出两人的身份,并且也改变了两人的姓氏,毕竟宇文的话,直接就暴露出皇族身份。“日后便是你们的同窗,望诸位友善相待,共同进益。”
文这个姓氏,在帝都并非独一无二,但也足以引起一些有心人的联想。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声。不少人看向宇文玉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惊艳与怜惜,她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极易激发保护欲。
宇文澈笑着对众人拱了拱手,姿态洒脱。宇文玉则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台下,便又迅速低下头去,耳根微微泛红,仿佛极不适应这般被众人注视的场面。
许崖站在人群中,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上的宇文兄妹,尤其是在宇文玉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心中再无波澜。无论他们身份如何,都与他无关。
集会在一片议论与好奇的目光中结束。众人正欲散去,一名书院弟子却快步走到许崖身边,低声道:“许崖师弟,董公有请,请随我来。”
许崖心中微动,董彧此时找他?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吴忧和苏婉,对那书院弟子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跟着那名弟子,许崖穿过熟悉的殿宇楼阁,再次走向那座清幽的竹林小院。心中不禁思索,董彧此次召见,所为何事?是与新月小比有关,还是与那日街头的冲突,亦或是……与他这身无人能看透的“噬灵之体”有关?
竹叶沙沙,只有许崖与那弟子一前一后的向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