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境内,天光渐亮,与外界同步,却自有一番森严气象。
落霞平原广袤无垠,金色的长草在微风中起伏,一直蔓延至远方地平线,与蔚蓝天际相接。然而这片壮丽之下,却潜藏着无形的杀机。平原西侧,玄甲军大本营依托一片缓坡建立,木质营墙初具规模,飘扬的“玄”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许崖立于营中临时搭建的望楼上,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他身形挺拔。他闭着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在细细体会。体内那缕新生的淡金色真气,如同温顺的溪流,缓慢而坚定地沿着特定的脉络运行,不仅滋养着昨日激战留下的暗伤,更让他对外界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更远处草叶摩擦的声响,能感受到脚下大地微不可察的震动,甚至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来自阵法灵兵身上那股独特的能量波动。
这种掌控感,让他心中稍安。但当他睁开眼,看向营寨内外时,眉头却微微蹙起。
营寨内,气氛并不算融洽。这两日,副帅周昊正带着几名同样出身将门或官宦之家的学子,大声吆喝着,督促着由阵法灵光凝聚而成的步兵方阵进行操演。这些“士卒”动作整齐划一,目光却略显呆滞,完全依照简单的指令行事。周昊的策略很明确,利用平原开阔地,演练密集阵型,准备与赤焰军正面抗衡。
而另一侧,李姝和苏婉则站在一张简陋的沙盘前,低声讨论着。沙盘上粗略标注了平原、丛林、山脉的界限。李姝手指点向那片代表着“迷雾丛林”的浓重绿色区域,神色凝重。
“许师弟。”周昊见到许崖下来,大步走上前,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士卒已操练两日,士气可用。依我之见,当主动出击,在平原上与韩闯那厮决一雌雄!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击溃其主力,则大局可定!”
许崖尚未开口,李姝便走了过来,清冷的声音响起:“周兄,平原决战,正合韩闯之意。他勇猛善攻,麾下骑兵虽与我们数量相当,但冲击力必定更强。我军还是要以步兵为主,在平原结阵固守尚可,主动出击,若被其骑兵迂回侧击,恐有覆灭之危。”
周昊不以为然:“李师妹未免太过谨慎!兵贵神速,岂能坐等敌人来攻?韩闯有骑兵之利,我玄甲军亦有严整之师!狭路相逢勇者胜!”
“勇者固可嘉,然统帅不可无谋。”苏婉轻声补充,语气温和却立场鲜明,“许师兄此前所言极是,迷雾丛林与断魂山脉,敌我情况不明,乃是变数。若不探明,我军侧翼与后方始终暴露于威胁之下。”
许崖看着沙盘,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周师兄求战之心,许崖明白。李师姐、苏师妹的顾虑,亦有道理。我军初入此地,敌情不明,地利未察,贸然决战,风险太大。”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昊略显不忿的脸,最终落在那片代表迷雾丛林的区域:“我的意见是,暂取守势。周师兄可率主力于平原前沿,依仗地形构筑防线,以逸待劳。同时,派遣所有斥候,分为数股,深入迷雾丛林,务必探明其中路径、有无险要、以及……敌军动向。”
“所有斥候?”周昊眉头紧锁,“斥候本就数量不多,全部派往丛林,平原方向的侦察怎么办?若韩闯大军突至,我们岂不成了瞎子?”
“平原视野开阔,韩闯大军动向,难以隐藏。相反,丛林才是最大的变数所在。”许崖指向沙盘,“我怀疑,赤焰军不会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平原决战,必有偏师意图利用丛林掩护,迂回我军侧后。我们必须先一步掌握丛林内的情报。”
周昊还想反驳,但见许崖眼神坚定,李姝、苏婉也明显支持,只得冷哼一声:“既如此,便依统帅之令。不过,若因侦察丛林而延误平原战机,或致使我军侧翼受袭,这责任……”
“我自一力承担。”许崖平静地接过话头。
命令下达,玄甲军仅有的二十余名斥候在几位身手敏捷学子的带领下分为四队,小心翼翼地没入了迷雾丛林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入口。主力部队则在周昊的指挥下,于平原一道缓坡之后,挖掘壕沟,设置拒马,摆出了坚固防御的姿态。
许崖坐镇中军,一边感受着体内真气的运转,一边默默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平原方向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长草的沙沙声。反倒是迷雾丛林方向,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兽吼,更添几分神秘与不安。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一队斥候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人人带伤,灵兵损失近半。
“报……报告统帅!林中……林中有埋伏!”带队学子脸色苍白,喘息着汇报,“我们深入不到五里,便遭遇了袭击!对方人数不多,但极其狡猾,利用树木和雾气掩护,弓箭、陷阱防不胜防!我们……我们连对方主将是谁都没看清!”
营帐内气氛瞬间一凝。
周昊猛地一拍桌子:“果然误事!我早就说过,丛林险地,不应投入过多精力!如今折损宝贵斥候,却连像样的情报都未带回!”
许崖面色不变,扶起那名带队学子,沉声问道:“袭击你们的人,可有明显特征?使用的武器、战术有何特点?”
那学子努力回忆:“他们……动作很快,非常灵活,像是……很熟悉山林作战。对了,他们中有人用的不是制式弓箭,似乎是……一种自制的短弩,发射极快!”
短弩?动作灵活,熟悉山林?
许崖眼中精光一闪,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吴忧!
是了,以吴忧的出身和机灵劲儿,这种骚扰、伏击的战术,正是他所擅长!韩闯将他放在丛林方向,可谓人尽其才!
就在这时——
“报——!”又一声急促的传报声从营寨西侧传来,一名负责警戒的学子连滚爬爬地冲进中军帐,“统帅,不好了!平原防线左翼,一支百人巡逻队,在靠近丛林边缘地带,遭遇敌军突袭,几乎……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周昊勃然变色,怒视许崖,“这就是你优先侦察丛林的结果!侧翼已然暴露!”
众人急忙冲出营帐,登上望楼。只见平原左翼,靠近丛林的地方,一片狼藉,几十个代表玄甲军灵兵的光点正在缓缓消散。隐约可见一小股赤焰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退回了丛林边缘,消失不见。为首一人,身形瘦小灵活,不是吴忧是谁?
虽然损失的兵力对大局影响不大,但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玄甲军,尤其是主帅许崖的脸上。
“统帅!”周昊转过身,脸色铁青,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因你决策失误,致我军初战受挫,损兵折将,士气低落!你若无力指挥,便该让位于能者!我周昊愿立军令状,率主力出营,与韩闯决一死战,一雪前耻!”
他身后,几名同样出身不凡的学子也纷纷附和,目光中充满了对许崖的不信任。
“周师兄此言差矣!”苏婉急声反驳,“遭遇伏击,乃是敌军狡诈,岂能全怪统帅?”
李姝也冷声道:“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周兄欲置全军于何地?”
然而,质疑的声浪已然掀起。许多原本中立的学子,看着那片“战死”灵兵消散的光点,再看向许崖时,眼神中也充满了忧虑和动摇。
许崖站在望楼边缘,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争吵,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吴忧消失的那片丛林边缘,仿佛要穿透那层层迷雾。
初战失利,内部离心。
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许崖的心,却在经历过家破人亡、流亡千里的磨砺后,变得异常坚韧。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义愤填膺的周昊,以及那些面露忧色的同袍。
“责任在我,许崖绝不推诿。”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此战之失,在于对丛林之险、敌军之奇,预估不足。”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然,福兮祸之所伏。此战,也并非全无收获。”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指向丛林,语气斩钉截铁:
“吴忧的出现,以及他能在丛林边缘如此精准地伏击我军巡逻队,恰恰证明——迷雾丛林之中,必然存在一条,甚至多条可供快速通行的隐秘路径!”
“这条路径,就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