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公安局审讯室
王虎瘫在铁椅子上,那股江湖气,早被这熬鹰一样的几个小时磨没了。
他还在赌,赌外面有人捞他,赌那帮大人物不敢让他开口。
直到许天推门进来。
他没带卷宗,也没带警棍,只把一个透明证物袋放在桌角。
袋子里是一张银行汇款单,还有一张飞往澳洲的机票预订单。
名字那一栏,写着王虎的老婆。
“虎哥,挺顾家啊。”
许天拉过椅子坐下,拉起了日常。
“悉尼是个好地方,就是查洗钱查得挺严。”
他身子前倾,伸手帮王虎掸了掸肩膀。
“你想当义薄云天的关二爷,替上面扛雷。这我佩服。”
“但你猜猜,如果你进去了,把你当作弃子的那些人,是为了省事灭口以绝后患呢,还是会把你老婆孩子供起来?”
王虎的身子猛地一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是混道上的,最清楚那些穿西装的大人物,心比下水道还黑。
死人,才是最让人放心的保险柜。
防线崩了。
“我……我说。”
……
半小时后,局长办公室。
一份滚烫的口供被郭正南狠狠拍在案头。
这位硬汉刑警此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那张被烟熏火燎的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局长,这回真把天捅了个窟窿。”
“这个王虎,以前是给陆军开小车的!”
“后来陆军放他出来,专门在吴南区放贷、洗钱。”
“这就是陆军养的一条狗,专咬那些资金周转不灵的小老板和烂赌鬼。”
“吸干血,再吃肉,连骨头渣子都不吐。”
许天翻看着口供,目光在“陆军”两个字上停住。
不需要问陆军是谁。
在这个江州市,姓陆,又能垄断物流、河沙、土方生意,把吴南区当成私人提款机的人,只有一个。
市委书记陆展博的亲侄子,恒通集团董事长,陆军。
“以前没人举报?”
许天合上口供,语气冰冷。
“举报信能堆满一屋子!”
郭正南点了根烟,狠嘬一口,要把肺里的火气压下去。
“全被截了。信访口那是陆家的自留地,穿一条裤子的。”
“王虎还吐了个雷。”
郭正南弹了弹烟灰,眼神复杂。
“王斌自杀那晚,去过恒通大厦。”
“局长,抓吗?”
郭正南咬着后槽牙,眼珠子通红。
“动陆军,就是直接往陆展博脸上扇耳光。”
“到时候,咱们搞不好这身警皮都得扒下来。”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压满了乌云,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许天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江州市地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吴南区。
“老郭,只要老百姓站在咱们这边,咱们就是千军万马。”
“不管他陆家埋得有多深,哪怕埋到了地心,我也要给他挖出来晒晒太阳。”
就在这时,桌上手机震动。
是个熟悉的号码。
许天接起,那边先传来一声抽泣,随后才是沈璐沙哑的声音。
“许天。”
这一声喊得极重,没了往日的泼辣劲儿,透着股让人心惊的疲惫。
“我在江州。”
许天眉头微蹙: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段时间了,我们一直在进行有关高利贷的暗访。”
沈璐的声音有些抖。
“我们挖到大鱼了,但可能也被盯上了。”
“我想见你。”
“别开警车,别带大部队,穿便装来。”
“地址。”
“吴南区老机械厂宿舍区,最里面那栋筒子楼,302。”
挂断电话,许天没有丝毫犹豫。
“老郭。”
“到!”
“把所有针对陆军的排查工作全部转入地下,别打草惊蛇。”
许天语速飞快,快速进行部署:
“派几个生面孔,去恒通物流园门口蹲着,只记车牌,不跟车。”
“再去路政调他们车队的行车记录,我要知道他们的车到底跑了哪些线!”
“是!您去哪?”
许天抓起椅背上的风衣,往外走。
“去见个朋友。”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郭正南。
“找两个身手最好的兄弟,带上家伙,开私家车,远远跟着我。”
郭正南眼睛一亮,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碾灭。
“明白!”
……
老机械厂。
八十年代江州的工业骄傲,如今成了时代的弃儿。
墙皮像得了皮肤病一样大块脱落,楼道里堆满了发霉的蜂窝煤和破烂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酸腐味。
许天压低帽檐,踩着满地的垃圾,敲响了302的防盗门。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
是王丽。
好久没见,她剪了齐耳短发,眼神里的怯懦消散了不少,像只受过伤但学会了亮爪子的小兽。
看到是许天,她迅速拉开门栓。
“许县……许局长。”
房间极小,不到二十平米,只有一张铁架床和一张折叠桌。
沈璐坐在桌前,脚边的烟头堆成了小山。
她整个人瘦脱了相,眼窝深陷,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而床上,蜷缩着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头发花白得不像四十多岁,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死死怀抱着一个黑白相框,整个人时不时地神经质抽搐一下,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来了。”
沈璐把手里刚点燃的烟按灭在窗台上。
“这是怎么回事?”
许天反手关门,目光定格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是赵秀娥。”
沈璐指了指床上的女人。
“昨晚半夜,我和王丽在江边把她拽回来的。”
“她兜里揣了两块板砖,正准备往江里跳。”
许天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
沈璐抓起桌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直接塞进许天怀里。
“因为她家死绝了。”
“男人,儿子,都没了。”
“杀人凶手却开着大奔,在江州最好的酒楼里喝着五粮液,谈笑风生。”
许天打开纸袋。
里面是一叠照片,还有几份复印的医院诊断书、交通事故认定书。
第一张照片,是一辆被挤压成铁饼的小货车,驾驶室里全是暗红色的血迹,像是个被压烂的肉罐头。
“赵秀娥家原本挺好,男人跑运输,儿子刚考上大学。”
沈璐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拿稳打火机,索性把烟扔了。
“半年前,她家车队想接一单河沙生意,没给恒通物流交过路费。”
“先是被扣车,然后男人被七八个人围着打,肋骨断了三根,进了重症监护室。”
“为了救命,家底掏空了,赵秀娥没办法,去借了高利贷。”
“五万块。”
沈璐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三个月,滚到了八十万。”
“那是王虎做的局。”
许天不需要思考就给出了答案。
“对。”
沈璐点头。
“前些天,他们拿着欠条去收房。赵秀娥的儿子气不过,拿着把菜刀想去理论。”
“结果在路上,被一辆渣土车撞了。”
“人被碾得……连个全尸都没拼凑起来,是用铲子铲进袋子里的。”
沈璐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硬生生憋着没掉泪。
“交警队出的事故认定书,说是渣土车刹车失灵,司机负全责。”
“但这司机是个顶包的烂赌鬼,家里穷得叮当响,只有烂命一条,进去坐牢了事。”
“她男人在医院听说儿子没了,当晚趁护士不注意,自己拔了氧气管。”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床上的赵秀娥似乎听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把那个黑白相框抱得更紧了。
许天看着那张事故现场的照片,指尖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