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珍的花轿离了府后,沐府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隔天,沐有德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为儿子沐辉的前程张罗起来,他将沐辉叫到书房,关起门来,先是试探着提起娶妻之事。
“辉儿,你年岁也不小了,你大姐姐已许了人家,二姐姐更是已然出嫁,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为父瞧着魏家门第甚高,又待咱们沐氏亲厚……”
他话未说完,沐辉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父亲!此事、此事不急!儿子……儿子如今一事无成,并无官职在身,岂敢妄论婚嫁!”
沐有德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心中疑窦顿生,但面上不显,转而道:“既如此,那先拨几个伶俐的丫鬟去你房里伺候着,也好知冷知热。”
“不!不用!”沐辉更是惊慌,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儿子……儿子一心向学,只想早日考取功名,不敢沉溺女色,耽搁了前程!”
他这番清心寡欲、奋发向上的励志言论,若是放在以前,沐有德或许会大为欣慰。
可如今,结合沐辉近日来总是躲在自己院里、神色惶惶的模样,沐有德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审视着这个儿子。
这小子这么抗拒婚娶之事,该不会是某方面出了问题吧?还是说……到京城之后学那些个达官显贵搞特殊,染上了……龙阳那方面的癖好?
沐辉被父亲看得头皮发麻,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过于过激,冷汗涔涔,生怕他再追问下去,连忙补充道:“父亲,儿子是想着,若能先谋个一官半职,有了立身之本,再谈成家立业,方是正理!否则,岂不让未来岳家看轻?”
沐有德闻言,觉得有道理,捋了捋胡须,压下心中的疑虑,点头道:“嗯,你这说的倒是不错,知道上进了。既然如此,为父便先为你谋划个官职。”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光禄寺那边正好有个缺,虽只是个从六品的寺丞,但位置紧要,油水也足。为父打算今日便带你去魏府拜访,与魏大人分说分说。你回去收拾精神点,换身体面衣裳,随为父出门。”
沐辉一听要去魏府,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违逆,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父亲。”
消息很快传到了穆希院中。
小桃听罢,一脸慌张地问道:“小姐,老爷要带少爷去魏家,说是要给少爷求官呢!这……这要是让少爷得了势,二小姐又嫁了王爷,他们会不会联手,把大姨娘从那个地方接回来?到时候他们母子三人联合起来,岂不是要对小姐您不利?”
穆希正手持银剪,不紧不慢地修剪着一支初绽的白梅,闻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专注地将花枝插入面前的青瓷瓶中,调整着角度。
“慌什么。”她语气平静,淡然道,“沐辉能不能求得官职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至于王氏……呵,她永远也回不来了,连骨灰都再也进不了沐家的门。”
小桃看着自家小姐气定神闲的模样,又想到那日在别院里见到的王氏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的慌乱莫名地平复了些许。
是啊,有小姐在,有什么好怕的?
穆希不再言语,继续专注于她的插花。
青瓷瓶中梅枝横斜,疏影清浅,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冷静而幽深。
夜幕降临,沐府饭厅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从魏府归来的沐有德沉着脸坐在主位,沐辉则低着头,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沐柔向来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蠢货,她瞧着父亲和兄长这副模样,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父亲,哥哥,你们今日去魏府拜访,结果如何了?魏家可答应帮哥哥谋官了?”
她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的引线,沐有德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他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沐柔一哆嗦。
“哼!别提了!”沐有德怒气冲冲,指着沐辉骂道,“都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整日里阴阴沉沉,缩头缩脑!到了魏府,见了魏大人和几位爷,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问三句答不上一句,眼神躲闪,毫无半点青年人的朝气与担当!魏大人问起他平日读什么书,有何见解,他支支吾吾,言之无物!真是把我沐家的脸都丢尽了!”
他越说越气,胡子都快吹起来:“我费尽心思活动关系,精挑细选礼物去讨好人家,让你收拾干净了上门拜访,指望着你能在魏家人面前留个好印象,日后也好说话。你可倒好,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魏家人面上客气,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沐家子弟无能!”
沐辉被骂得抬不起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感受到桌上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更是羞愤难当。
他攥紧了拳头,忍不住低声辩解了一句:“那……那魏家的三爷,不是还夸了我一句……说,说我性情沉稳……”
“你还敢顶嘴?!”沐有德猛地提高音量,眼睛瞪得溜圆,打断了他的辩驳,“那是人家魏三爷涵养好,随口一句客套话给你个台阶下!你倒当真了?真是不知所谓!蠢钝如猪!”
沐辉被骂得彻底没了声,死死咬住嘴唇,将头埋得更低,心中却有一股邪火疯狂燃烧——这都怪穆希那个贱人!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害得我……我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连男人都做不成!贱人……你等着!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你既然让我做不成男人,那我也要让你失尽女人的尊严!
沐辉低垂的眼眸中,无尽的怨恨与屈辱在他心中交织、发酵,而坐在他身旁的穆希,脸上则是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
一连数日,沐辉都表现得异常“安分”,每日除了去沐有德面前点个卯,其余时间大多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实则暗中密切关注着穆希院落的动静。他花费了些银钱,买通了外院一个不起眼的小厮,让他留意穆希出门的时辰和车马动向。
终于,这天上午,小厮匆匆来报,说大小姐带着贴身丫鬟小桃,乘坐马车出府了,看方向似乎是往城西去。
沐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机会来了!他立刻换了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戴上兜帽,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远远地跟在了穆希马车的后面。他盘算得很好,只要掌握了穆希确切的目的地,他便可以设法将消息传递给与他同样憎恨穆希的沈家,尤其是那位手段狠辣的沈大小姐沈淼和向来暴戾阴鸷的沈家家主沈崇山。
借刀杀人,再好不过!
他自以为跟踪得隐秘,全副心神都放在前方那辆马车上,小心翼翼地利用街边的人群和摊贩作为掩护,却丝毫没有察觉,在他身后,同样有几道目光,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
就在穆希的马车拐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沐辉正欲加快脚步跟上去时,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是两眼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几个身手矫健、面容模糊的黑影从暗中冲出,迅速将沐辉如同死狗一般,悄然拖走。
沐辉是在一阵甜腻得发慌的香气和娇滴滴的嬉笑声中恢复意识的。
“这位公子怎么还不醒啊?”
“哎呀,不醒咱们等就是了,别打扰人家休息!”
沐辉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繁复鸳鸯戏水图样的帐顶。
他惊愕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锦榻上,而榻边,竟围着五六个穿着暴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
她们见他醒来,立刻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七嘴八舌地凑近:“哎呀,公子您可算醒啦!”
“睡了这么久,可让姐妹们好等呢!”
“公子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
沐辉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彻底清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猛地坐起身,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又惊又怒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穿着桃红纱衣、容貌最为妩媚的女子掩唇一笑,眼波流转:“公子莫怕,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流莺居’呀,咱家姐妹们都是最会伺候人的,定让公子您舒舒服服,乐不思蜀呢。”
说着,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手便朝着沐辉的衣带探来。
“滚开!别碰我!”沐辉如同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拍开她的手,狼狈地向后缩去,“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
那群女子见他如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互相看了一眼,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声。
“哈哈哈!公子您可真会开玩笑!”
“还能是怎么来的?自然是您那几位重情重义的好兄弟把您送来的呀!”
“他们说公子您近日心情郁结,特意嘱托我们姐妹,定要好生‘伺候’,让您开怀呢!”
“公子问我们想干什么?自然是……好好服侍您,让您尝尝这人间极乐呀!”
“好兄弟”?沐辉心头一凛,瞬间明白自己一定是遭了穆希的算计,一定是她找人打晕了自己然后送进青楼!
“我不需要你们伺候!让我走!”他现下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厉声喝道,猛地从床榻上跳下来,踉跄着就朝房门冲去。
然而,房门早已从外面被牢牢锁住,任他如何用力拉扯、拍打,都纹丝不动。
“公子~别白费力气啦!”那群女子见他逃跑不成,纷纷嬉笑着围拢过来,如同看着落入蛛网的苍蝇,眼神带着戏谑和势在必得。
“您那位兄弟可是付了重金的,吩咐了要我们姐妹务必伺候周到呢!”
“就是,我们流莺居的规矩,收了钱就得办事,可不能砸了招牌呀!”
“公子,春宵苦短,您就从了吧~”
她们一边娇声软语,一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试图去拉扯沐辉的衣衫。
沐辉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挥舞着手臂格挡,在房间里狼狈地躲闪、逃窜。一时间,香气扑鼻的房间里,只见沐辉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身后一群莺莺燕燕娇笑着追逐,衣裙翻飞,环佩叮当,上演着一场荒诞而令人窒息的追逃戏码。
沐辉内心充满了恐惧和屈辱,他不能碰女人,他绝不能被这些女人碰到!不能暴露他那难以启齿的秘密!
沐辉眼见那群女子嬉笑着越围越近,极度的恐慌之下,他眼角余光瞥见房间另一侧有一扇支摘窗半开着,便也来不及多想,心一横,猛地发力,朝着那扇窗户冲去!
“他想跳窗!”有女子惊呼。
就在沐辉一只脚已经踏上窗沿,身体重心前倾,准备纵身跃下的刹那,那个离他最近的桃红纱衣女子伸手疾探,精准地勾住了他腰间的束带!
“公子你可别想不开要在我们店里寻短见啊!”
沐辉只觉得腰间一松,整个人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扑去,而那条束带连同外裤,竟被那女子一把扯了下来!
“噗通!”沐辉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窗外的硬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然而,比疼痛更让他崩溃的是——他的裤子被扒掉,此刻下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而他坠落的地点,好巧不巧,正是流莺居人来人往的后院通道!
此刻,恰好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搂着姑娘经过,还有几个端着果盘酒水的龟公和丫鬟……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衣衫不整、露出空荡荡下身的年轻男子。下一秒——“噗嗤!”
“哈哈哈!”
“哎哟喂!这是哪个宫的公公,兴致这么高,跑来流莺居寻开心!”震耳欲聋的爆笑声、口哨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那些目光,有惊愕,有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看热闹的兴奋。
沐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紧接着又变得惨白如纸,他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诶,等等,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对,对,我也好像见过他!他好像是沐家的……”
“啊——!”沐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羞愤低吼,打断了旁人的窃窃私语,也顾不得浑身疼痛,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眼瞥见旁边晾衣绳上挂着的一条不知是谁的、半旧不新的裤子,一把扯过来胡乱套上,甚至来不及系好裤带,便如同丧家之犬般,在一片更加响亮的哄笑声中,捂着脸,跌跌撞撞地朝着后门的方向夺路而逃!